这些不光是当时的文字狱环境和忌讳、顾虑决定的,更是原作者的胸襟决定的,他本来就没有拘拘于曹家一家和康雍一朝的得失兴衰,本来就想替普天之下过去未来所有的女子昭传,就更要将真事隐去、将朝代年纪地舆邦国隐去了,这样就更能只取其事体情理了。可见原作者不肯将《红楼梦》进行到底是有道理的,这番梦幻本来就是历朝历代《红楼梦》的一段嘛,这段经历本来就是几千年来的《争玉记》的一部分嘛,这些事体情理本来就过去未来大小上下通用嘛,广大读者[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石头记》一书的创作套路本来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本来就是[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后人非要当[真]、当[有]来考证索隐,叫原作者有什么办法呢?就拿这里的凤姐和赵姨娘来说,原作本来就没有拘拘于某个具体的生活原型,本来就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本来就不想描写她二人的具体结局,天下的当家媳妇和做妾的象她两个这样下场的多着呢,咱们又何必拘拘于曹皇两家哉!续作者哪里能想得这么深?他不过是替书中须眉护短,不过是为了续作省事,不过是为了扭转原作为裙钗抱不平的倾向,不过是为了歌颂朝纲理治,这才续作后四十回,这才用邪魔来折磨凤姐和赵姨娘,以泄自己对坏女人的心头之恨的。在他看来坏女人坏奴才比男人主子更可恨,好好的爷们天下都是叫几个[下作小娼妇]搞坏了,他不但不肯为凤姐这样的裙钗昭传,而且要用续作来声讨她的罪、追索她的命,使未来女子再不敢仿效凤姐和赵姨娘,这就是续作者杜撰凤姐和赵姨娘被妖魔索命故事的目的。
现在再来看续作者写刘姥姥救巧姐一事,这里交代凤姐临终托刘姥姥照看巧姐,就是为后面的刘姥姥救巧姐作铺垫。先说刘姥姥为什么来看望凤姐,[平儿问 “奶奶现在养神呢,暂且叫他等着,你问他来有什么事么?”小丫头子说道:“他们问过了,没有事。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没有报,才来迟了。”]续作者这个谎就编得不圆,刘姥姥是贾府什么有头脸的亲戚?用得着贾府死了贾母后去报丧吗?生活中的久经事故的老妇人决不会说这种没道理的话的,这完全是续作者不经考虑的胡编台词,开头就这样六不搭对,下面乱七八糟的情节咱就不想多说了,先是从贾环没了亲娘如何苦的事,[平儿说:“那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太太呢。”刘老老道:“姑娘,你那里知道!不好死了,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句话又招起凤姐的愁肠,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这分明指凤姐死后巧姐没人怜的事,接着又说凤姐答应刘姥姥给巧姐做媒的事,这两件事都编得不合情理,贾环虽然不是王夫人亲生的;隔了肚皮子不中用,但怎么能说与[老爷]也[隔了肚皮子不中用]呢?可见是续作者多写了[老爷]二字,这虽然是小事,却折射出凤姐托刘姥姥照看巧姐的不合理,贾琏是巧姐生父,他怎么可能不照应巧姐呢?有生父在,还用得着外人操心巧姐的婚事吗?这不是把贾琏当继父了吗?可见续作者根本不了解生活中的真实情况,完全是凭自己续作的需要来胡编,当然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更谈不上蕴涵深刻的事体情理。
原作塑造刘姥姥这样一个艺术典型是有很深用意的,只是续作者不可能体悟得到这个角色蕴涵的事体情理,没有道理的续作当然就有敷衍了事的意味了。咱这里先不议论刘姥姥这个角色的事体情理,只是说续作者还没有悟出[刘姥姥救巧姐]的味道、仅凭第五回判词中的[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就杜撰出这些情节,也太随便了,这样当然不能达到原作创造刘姥姥形象的意图了。
石呆子:你又苟求续作者了,他不过是完成续作《红楼梦》的任务而已,从来没有想到要完成《石头记》本来的创作意图,单就刘姥姥形象来说,他也只是完成凤姐巧姐的故事而已,从来没有想到要完成原作者创作刘姥姥形象的意图,更不用说完成原作者贬斥[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邢大舅跟贾蓉的意图了,续作者自己其实只有一个意图,他是想说明巧姐悲剧也是凤姐自己酿的苦酒,谁叫她贪图贾芸的贿赂、得罪了贾环,让巧姐摊上王仁这么个坏舅舅呢?幸亏凤姐结交了平儿和刘姥姥这两个好人,才给巧姐留下一条后路,否则巧姐也会替自己的坏母亲顶罪的,可见他还是怪凤姐积德太少作恶过多啊。
红疯子:唉!人们为什么总是把祸水泼到女人自己身上,为什么不追究男人的责任呢?象巧姐一事,原作者本来是想写由于邢大舅和贾蓉的泄愤报复把巧姐卖入[烟花巷]、后来由于刘姥姥的巧遇而倾家为她赎身娶作板儿妻子,续作者不了解这些伏笔暗示就不要多说嘛,干什么把害巧姐的责任推到贾芸贾环王仁这三个人身上呢?说到底他还是想强调女人自己不好、这样才显不出琏蓉邢的坏,还是护须眉之短啊。但是这[狠舅]为什么说是邢大舅而不是王仁呢?
石呆子?我在前面呆解时说过的话你又忘记了,原作在第七十五回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是有深意的,创作这个角色就是为了留待后来坑害巧姐用。续作者写的王仁虽然是巧姐的亲舅舅,但是那是续作者自己杜撰的新角色,是原作前八十回找不着的,这说明续作者不但想不到、而且不愿让邢大舅充任这[狠舅]的角色。他虽然是依照第五回的判词和仙曲来续《红楼梦》,但是却不想依照原作的思路来续《红楼梦》,他有自己的思路,在凤姐巧姐故事上就是怪王家人不好、不怪贾家人不好,当然也包括不怪邢家人不好了。邢大舅虽然不是贾家人,但是邢夫人是贾家人,而且她对凤姐恨之入骨,这就具备了指使邢大舅坑害巧姐的条件,况且邢大舅[爱银钱忘骨肉],甚至用不着邢夫人指使都会去卖巧姐换银钱,你们又何必拘拘于邢大舅不是巧姐的亲舅舅哉。你们若坚持说邢大舅不是巧姐的亲舅舅,那王仁也不是巧姐的亲舅舅啊。在续作者的谱系中,王仁是王子胜的儿子,王子胜又是续作者杜撰的角色,而且也不是凤姐的父亲,凤姐的父亲是王子腾,因此即使按续作者的谱系王仁也不是凤姐的亲兄,只是凤姐的堂兄,当然也不能算巧姐的亲舅舅了。我在前面呆解时还说过,王子腾的生活原型是苏州织造李煦,因此书中的王家不在金陵,与贾家并不同城,所以前八十回从不写王子腾和夫人到贾家来,如果同城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原作者怕读者质疑这个怪事,才在第四回写[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的,实际上大家可以想想,[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根本用不着这么一个跟贾家差不多的大家族全家出动,贾政外任学政,王夫人不是照样在家吗?贾府不是照常生活吗?王府当然也用不着因为[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而举家外迁了,这么大的家族是不可能举家外迁的,最多就是携夫人随行,可见这分明是假事,是原作者为避免显露王家生活原型不与贾家生活原型同城而居这破绽而玩的噱头。续作者不但不了解这些原委,还在破绽上又加破绽,他嫌王子腾家不在京不方便他用王仁来揭王家的短,于是又捏造出一个王子胜家,意思是说凤姐不是王子腾的女儿、而是王子胜的女儿,似乎王子腾一家还算好的,就是这王子胜一家全都忘了仁义道德,这就有些不合常情了,凤姐不是王子腾女儿,敢这么有恃无恐吗?这就象曹頫的李姓老婆不是李煦女儿,却敢把曹頫踩在脚底下一样不可信,雌凤要想发威,没有靠山或靠山不硬是不可能的。续作者杜撰出一个[九省统制王子腾]之外的王子胜来,一则是想说明[九省统制王子腾]这样的高官还是好的,都是他兄弟王子胜的女儿凤姐、儿子王仁不好,二则是想说明凤姐的女儿巧姐遭的不是悲剧而是报应,因为贾芸是凤姐提拔的小人,王仁是凤姐的亲兄弟,巧姐被这两个人坑害,不是怪凤姐自己的罪过太多、报应在女儿身上吗?可见还是[恶有恶报]啊。 续作者用[忏宿冤凤姐托村妪]这回目来概括这[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就是说凤姐的结局和巧姐的结局都不能算悲剧,只能算[宿冤]导致的必然下场,其中巧姐的结局之所以能[巧得遇恩人],就是幸亏凤姐及时忏悔自己种下的[宿冤],预感到光是自己横死还不足以赎罪,巧姐可能也要遭到报应,这才托刘姥姥照看巧姐的。因此咱认为在巧姐问题上续作者也不能算完成了巧姐悲剧,这样写还不如象前八十回那样嘎然而止、留下悬念让后人思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