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八十回末的趋势来看,既然贾家的王夫人已经[拥正]、凤姐已经靠边了,凤姐的结局就用不着交待了,于是巧姐的结局也用不着交待了,原作者的意思就是[嘎然而止、留下悬念让后人思索],咱们根本不应该非要索隐考证其具体情节,只要能取其[凤落平阳被犬欺,只有漂母肯救济]的事体情理就行了。若把巧姐的生活原型定格在曹家,似乎曹頫李姓老婆的女儿可能有类似遭遇,但原作者将其写入书中就会触犯与曹頫接近的批书人的忌讳而引起他们的反对;若把巧姐的生活原型定格在皇家,似乎皇十四子的女儿也可能有类似遭遇,但是作为康熙的孙女来讲,再倒霉也不至于[流落在烟花巷]让民妇来拯救;若把巧姐定格在书中甄家,似乎[甄凤姐]的女儿也可能就是这个结局,但是那还是有悖《石头记》一书[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哉!]的创作宗旨了。咱认为在康雍二十年争储风云中、在雍初各大家族[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的抄家没产充军杀头大祸中,类似巧姐这样[流落在烟花巷]的悲剧多得很,历朝历代正邪互搏大祸造成的类似悲剧更是不计其数,能得到[漂母]拯救的却少之又少、只能算是巧合,再加上刘姥姥形象有很明显的北方老年贫妇的痕迹,因此咱认为这件事不一定发生在曹家,也不会发生在皇家,很可能发生在北京城里遭争位大祸连累的其他各大家族中,或者就是几个非曹家生活原型经历的混合,刘姥姥事迹也是原作者亲历亲闻的好人的改头换面,总之是[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生活原型哉!]
石呆子:你这样看凤姐巧姐悲剧就对啦,续作者何尝不是取其事体情理?只是他依据的事体情理与原作的事体情理不一样罢了,原作的事体情理是[觉凤姐刘姥姥行止见识,皆出于琏蓉邢之上。何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而续作者的事体情理是[觉凤姐行止见识皆出于琏蓉邢之下。何堂堂裙钗,诚不若彼须眉哉?]二者一个是依据[母理]、一个是依据[公理],当然会得出不同结局了。你们若同情女人,就向着凤姐巧姐刘姥姥说话、[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若替男人护短,就责怪凤姐太坏,说刘姥姥是为了感恩,贾芸贾环王仁虽然使坏,毕竟没有产生严重后果,而且他们也是为了报复凤姐,总之这件事都怪凤姐[恶有恶报]啊。
红疯子:咱知道了,说到底女人倒霉了还是怪自己不好。且搁下刘姥姥这件罗嗦事不谈,再说[栊翠庵]的事,续作者写这件事也是为惜春出家作铺垫,其实原作的惜春出家后不是在大观园[栊翠庵]里静修,而是[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若还在大观园[栊翠庵]里静修,那就象妙玉似的[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了,就不为悲剧了。你的呆解中说过,大观园将来是要换主人的, [庵翠栊]也会被打破的,惜春怎么可能在内静修呢?难道贾府会常盛不衰吗?难道大观园及[庵翠栊]会是女儿们永远的乐园吗?真是只顾续事不讲情理啊。这里的提及妙玉主要是为了描写宝玉的呆心思,看看续作者如何形容的,[如今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依旧住下,不过回明了贾府。]这就不通,[栊翠庵]在大观园这花园内,是贾府基业,怎么成了[妙玉基业]啦?再说用不用报官是贾府的家事,何用那女尼抄心并守着?续作者把[栊翠庵]当社会上的寺庵看,这是不了解园内寺庵的特殊性啊。[栊翠庵]属于家庙,妙玉属于云游僧尼被贾府收留,一旦有事全凭贾府做主,自己只是有人身自由罢了,一旦被贼劫走,剩下的女尼要么继续外出云游、投靠其它寺庵,要么留下静修、等待贾府收留其它师父作跟从,要么还俗,不可能自作主张地去报官的,这就成了举报贾府不保护宗教了,当然不合常识了。再说宝玉的呆心思更六不搭对,妙玉被贼劫去的消息[渐渐传到宝玉耳边,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奇。”]他凭什么肯定妙玉一定是不屈而死呢?这与[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的感叹不相符啊。还有[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渺,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觉的大哭起来。]这些话到底是赞成庄子、还是否定庄子呢?可见续作者不但不理解[两个玉儿]的精神追求,而且还贬低他们的思想境界,这不是完成宝玉、妙玉悲剧,而是编撰宝玉、妙玉丑剧了,当然是与原作拧着干了。
看看续作者如何借宝钗之口批评宝玉的,[宝钗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回来,虽不上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孙。老太太素来望你成人,老爷为你日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遭塌自己,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结果?”说得宝玉无言可答,过了一回,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叹咱们家的运气衰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这不光是教训宝玉,而且等于是教训原作者啊,大家还看不出来?[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都去睡了。]如今的言情主义者居然认为续作者这是指责宝钗不懂爱情,他们完全忘记了续作者是理学学究而不是言情小说作者,完全忘记了续书是宣扬理学至上而不是宣扬爱情至上,完全忘记了续作者是赞扬宝钗贬斥宝玉而不是赞扬宝玉贬斥宝钗,这是多么糊涂的理念啊。如果说看不出前八十回是情理小说而不是言情小说这还情有可原,再看不出后四十回是理学小说而不是言情小说,那就真是跟后四十回里的宝玉一样[执迷不悟]、也该让续作者教训教训了!
下面的[释旧憾情婢感痴郎]一节又是在揭斥宝玉的痴傻,可如今还有人把这当赞叹宝玉的痴情,似乎续作者是想把《石头记》续成《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咱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看看宝玉来找紫鹃说的话,只是说“紫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了,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连[紫鹃听了都冷笑道:“二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句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俗了。”]这根本不象是帮宝玉[释旧憾],分明是在骂宝玉太痴傻呀,这样的话无非是说自己不是有意辜负黛玉,是紫鹃早就明白了的,有必要颠三倒四地反复强调吗?这不是痴傻是什么?
紫鹃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时常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及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这看上去是紫鹃对宝黛情思的理解,实际上是续作者对宝黛情思的理解。续作者认为宝玉[并非忘情负义之徒],只是家庭所迫、形势使然,[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大家都是痴心妄想,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这不是否定宝黛情思吗?如今的人们还以为续书在完成宝黛情思、肯定宝黛情思,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待这一句已经算最同情宝玉的表白的,至于象那些贬斥宝黛情思的描写就更不用说了。看来这[释旧憾情婢感痴郎]一节说的是紫鹃的情、而不是宝玉的情,虽然达到了宝玉[释紫鹃旧憾]的目的,但还是为了强调宝玉的痴呆,不能算赞叹肯定宝玉的痴情,从[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大家都是痴心妄想,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这几句看来,续作者实际上是在指责宝黛爱情为[痴心妄想]啊,这明显是站在理学立场上批评言情主义嘛。续作者最后用麝月的“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赔眼泪,也可惜了儿的” 了结这一回,实际上这句话也是续作者自己的实在话,这就等于宝钗说的:“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他是劝言情主义者[还是早点死了这个心吧],可言情主义者却听不出他的意思来,[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真是误人子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