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这就对啦,宝玉是十三岁的孩子,他以为应该以仁爱之心去感化庶出的弟弟,这是一种幼稚的想法,因为王夫人宝玉与赵姨娘贾环就是[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的水火不相容关系,根本不可能 [平等博爱],作者是把这当作宝玉的[乖僻邪谬]来写的,他自己不但不赞成这种幼稚想法,而且还悔恨这种幼稚想法,因为他也深受这些蛇一样的恶人之害啊。你们光看曹家事可能看不出这些名堂,因为曹荣没有庶出的兄弟,曹荣遗腹子也没有庶出的兄弟,当然也就没有嫡庶矛盾了,但是我在前面说过,曹頫是会有庶出儿子的,这庶出儿子和他的生母是会对曹荣遗腹子构成严重的生存威胁的,所以作者创作书中这些情节不乏曹家生活素材作依据,他自己也不乏书中宝玉这方面的经历。还有一点大家若拘拘于曹家事是想不到的,只有拓展到皇家事才能豁然开朗,康熙末年的争储争位闹剧实际上就是皇长子、皇八子这些蛇一样的恶人挑起的,他们相对于太子、皇十四子、皇四子、皇孙宝亲王而言都是庶出,相对于正派的皇子皇孙而言都是邪派人物,双方的较量当然更是[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了,曹家既然深受这场塌天大祸的连累,作者当然也恨透这些蛇一样的恶人了,于是他才在书中这[真真女儿国]里也创设了这些邪派角色,在贾朝大戏里也杜撰了这一系列争储争位的闹剧,这样就用小说的艺术形式揭露和谴责了这些蛇一样的恶人,因此作者决会同情赵姨娘贾环,更不赞成宝玉这种东郭精神,他是恨不得剥赵姨娘这些恶妇的皮抽贾环这些坏人的筋啊。
再看下面的[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着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这样你们就知道作者当初设计[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的用意了,他就是要用这两个学大花面小花面的女孩子去召学小旦小生的蕊官藕官,如果用学小旦小生的蕊官藕官召其它女孩子就不合适了,毕竟学小旦小生的文静些、学大花面小花面的更会闹腾些嘛。于是五个唱戏的女孩子与赵姨娘打成一团,终于把尤氏,李纨,探春三人与平儿和众媳妇惊动来了。探春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背地里[探春气的和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探春是左右为难,就象是只两个人放的风筝,真正被这赵姨娘乱扯得够呛。[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玉叫他烧的,宝玉自己应了,他才没话说。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 可见探春还是顾惜赵姨娘这亲母的体面,才不肯追究夏婆子的。如今的人们都说探春对赵姨娘毫无感情,从这个细节就可见所言不确了,探春还是想尽可能地替赵姨娘遮丑的,尤氏李纨平儿也都是看在探春的面子上才敷衍赵姨娘的,要不是碍着探春,她们一准把赵姨娘的丑事汇报给贾母王夫人发落了,可赵姨娘还埋怨探春不照顾她呢,要不是探春参与理家,她敢这么放肆闹吗?当然这些事尤氏李纨平儿虽然不会向王夫人汇报,但怡红院中的那些婆子自会向王夫人汇报,那些蓄险心的刁奴们也会通过周瑞家的等管家女人向王夫人耳边吹风的,王夫人一则会看出探春不可能根本背叛赵姨娘,二则也不愿看着赵姨娘仗着探春理家而放肆闹腾,三则也看出探春还不是理家的能手,既然已经还了探春在贾母面前替她挽回面子的人情,当然就会回到过去提防赵姨娘探春贾环三个人的状态中了,这是后话,可见无论探春怎样努力,都不可能摆脱这种受赵姨娘牵连的尴尬处境。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的事就这样过去了,但芳官也是个不省事的,接着又闹出了[玫瑰露引出茯苓霜]的风波,可见她后来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园是有主观原因的,作者写这些也实事求是地暴露了她的缺点,你们也不可一味地责怪王夫人。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的风波还得从芳官想把柳五儿拉进怡红院说起,这里面的缘故你们自己看书好了,只是从这里面可以看出芳官的不安分好逞能,以芳官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揽这些事,她却仗着宝玉的宠爱招风惹事,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了。你们看她[拿着那糕,举到小蝉脸上,说:“谁希罕吃你 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玩罢了,你给我磕头,我还不吃呢。” 说着,便把手内的糕掰了一块,仍着逗雀儿玩,口内笑说道:“柳婶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这种轻浮的行止怎么不惹是生非呢?而夏婆的外孙女儿小蝉儿却时常与房中丫鬟们买东西,众女孩儿都待他好,可见这小蝉儿比芳官知好歹、会做人。作者在书中常常用对比映衬的手法,这里也有意无意地运用了对比映衬的手法,意在暴露芳官的过分行止,说明每个人的悲剧不能单怪主子的无情、现实的残酷,也要检讨自己不适应现实的缺点才行,主子的无情、现实的残酷是客观存在、无法改变的,每个人只有改变自己,如果自己能适应现实,虽然不一定能避免悲剧,但起码能减少悲剧的危害程度嘛。
红疯子:这一点咱完全赞成,不光是芳官,从宝玉黛玉到晴雯的悲剧都有自己的主观原因,尤其宝玉更是如此,可见作者说宝玉是[愧则有余、悔则无益,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确实是实事求是的人生态度。如今咱们读《红楼梦》时只知道反封建批现实倡任性赞多情,这样怎么能吸取宝玉黛玉晴雯芳官等悲剧的教训呢?怎么能领悟其中的事体情理呢?
石呆子:说得好,要想解开《石头记》的其中味,就要坚持实事求是、一分为二。作者正是坚持了这种严于责己的态度,才获得当时社会的认同的,如果他象今人想象的那样一味地反封建批现实倡任性赞多情,当时就被封杀了,决不会流传到今天。你们现在读《石头记》虽然应该挖掘其反封建批现实的一面,但是也不能否认其检讨宝玉黛玉晴雯芳官等过于任性纵情的一面,尤其不应该忽视其坚持现实主义、否定理想主义的倾向,这是关系到石头记是以理为纲还是以情为纲的大问题。肯定宝钗袭人的现实主义就是以理为纲,肯定宝玉的理想主义就是以情为纲,在这一回里,作者就明显不同意宝玉的袒护芳官,认为这是导致她纵情任性惹是生非树敌过多的主要原因,也是导致她被王夫人逐出大观园的主要原因。这里的柳五儿巴结芳官想进怡红院当差,以芳官个人的地位,能办得成这件事吗?如果不是看出芳官是宝玉跟前的红人,能这么巴结她吗?
芳官虽然没办成五儿进怡红院的事,但又要了些玫瑰露与柳五儿吃去,于是引出柳家的把玫瑰露送给她侄儿,又引出回赠茯苓霜,这样才凑成了第六十回 回目[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可见这些情节有好些是因为回目要对仗押韵才故意凑成的。生活中当然不乏有类似的素材,但作者要达成一定的艺术效果,于是东拼西凑、改头换面是完全可以的,这样你们就不必拘拘于具体情节、只须取其事体情理就可以了,这事体情理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就是各种小事孕育着大事变啊。玫瑰露、茯苓霜仅仅引出下一回的厨房风波,仅仅导致柳五儿的夭折,谁会想到这一回的情节就孕育了后面的芳官被逐呢?
作者还在柳家的看望哥嫂侄儿时插入一段情节:[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伴儿,走来看他的病。 内中有一个叫做钱槐,是赵姨娘之内亲。他父母现在库上管账,他本身又派 跟贾环上学。因他手头宽裕,尚未娶亲,素日看上柳家的五儿标致,一心和 父母说了,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已中止,他父母未敢应允。近日又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时,自向外边择婿了。钱槐家中人见如此,也就罢了。争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有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今日也同人来看望柳氏的侄儿,不期柳家的在内。柳家的见一群人来了,内中有钱槐,便推说不得闲,起身走了。]一般人根本不注意这个细节,只当是当日生活素材中的原事、作者不过是如实记录罢了,其实这就孕育了柳家的挨整、柳五儿夭折的幕后策动人。这钱槐就是库上管账钱华的儿子,丈着老子娘的势力,想娶五儿却未成,当然要报复了,下一回就是他策动其父母算计柳家的,弄得五儿殒命,可见作者每一笔都是有用的,决不会随意记些流水帐、无关事、多余话的,只看读者的悟性如何了。但是其中一句[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已中止,他父母未敢应允。]可见当时的父母并不死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教,女孩子自己还是做得了主的,不是象如今批判的那样完全由父母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