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是啊,这些情节若摆在康熙末年的曹家、放在曹頫老婆身上当然叫人恨之入骨了,但是若放在官场上、放在贾雨村之流身上那是司空见惯啊!贾芸贾芹这样的[芸芸众生]若仅是向曹頫老婆求个差使而得百十两银子,当然要恨曹頫老婆慷曹家之慨、挖曹家墙脚了,但若是在南巡接驾前后向曹家主事人谋个进银子的差使就顺理成章了,他不是得的曹家的私银、而是得的公家的官银,又有何不可呢?再深论到南巡前后,这些不但是曹家的普遍现象,而且是朝廷上下的普遍现象啊。看起来咱们真不该把怨气集中在曹頫老婆一个人身上。
石呆子:这只能怪你们拘拘于曹家事、看不到皇家事啊!看来你们在研究红学时创设这曹学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能帮你们理解石头记,坏处是使你们拘拘于曹家事、忽略了其中的事体情理。比如由于书中的贾政活着就看不到王夫人在守寡、由于贾宝玉贾环在贾珠之下就看不到曹寅没有二儿子三儿子、由于贾琏凤姐与宝玉同辈就看不到他俩以曹頫夫妇为生活原型,尤其是由于有元春省亲的情节就看不到这是写康熙南巡,还误把这当作乾隆初年曹家再度兴盛的事,由此大胆发挥成[曹家二次被抄]论,更把读者误导到弘皙逆案中,成了纯粹索隐[宫闱秘事]的[流言簿]了,这样当然就把石头记蕴涵的事体情理抛到爪洼国里去了。其实你们只要根据常识独立思考一下就明白了,作者辛辛苦苦写这石头记决不是为了替曹家鸣冤叫屈,若只是为曹家被抄家鸣冤叫屈,早被乾隆朝的文字狱焚坑了,肯定流传不到今天的。而且作者是借叙情节来论情理,根本就没有拘拘于曹家被抄这小事,因为曹家被抄根本不能怪曹家自己,它是受皇家连累啊!作者当然只有深论到皇家才能挖出根源了。其实中国优秀的古典小说都是借情节阐情理,很少有只叙情节不讲情理的,因为情节根本不值得索隐,情理才值得深论啊!可是索隐派和流言家根本不了解这一点,他们把石头记当作者纯粹的自传,把书中的情节当作者经历纯粹的记录,这太荒唐了,小说怎么能当自传、传记、家事记看呢?这里的凤姐就不是曹頫老婆的原样照搬,作者是利用这艺术典型来阐明曹家人借康熙南巡挥霍公款、中饱私囊、揽权索贿的情节,并进一步借此来阐述康熙末年朝野上下到处行贿索贿、贪污倾轧盛行的情理啊!这样一来凤姐形象就与曹頫老婆脱节了,与曹寅家中的男女当家人混和在一起了,更与康熙末的[金紫万千]混为一谈了,甚至与唐宋元明清历朝末世的贪官污吏形象是一个道理啊!你们若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远,那读这石头记就没有意义了,我这千篇呆解也没有意义了。
红疯子:好了好了,少罗嗦了,往下解吧。
石呆子:着什么急?我还没说完呢。刚才说到贾母贾政王夫人咋不管管凤姐、任由她挥霍贾府的钱物,而且还勒索下面人送礼。我只讲到这里挥霍的是官银不是私银,还没讲到这是大家的银子而不是私房的银子呢。对于康熙末年曹家这样子嗣稀少的人家而言,谈不上是大族人家,因为房次太少、已经不成其为大族人家了,再加上[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寡妇李氏不会容忍曹頫老婆挥霍并索贿的。但是书中的贾族就不同了,那是族大人多房次复杂的大家族啊,当然存在整个贾族这一大家子与各房小家这整体与局部的区别了。公中的钱即大家的钱、归全族共有,谁花了都不心疼,只有拿到各房自己手里的钱才是小家的钱、才归自己支配、才花得心疼呢。凤姐花的是公中的钱、大家的钱,得的好处归本房私有,当然要损公肥私了。在封建大家庭里各房争夺很利害,都是损大家保小家,大家的钱叫公中的钱,等于是各房共有未曾分家的钱,损失了各房共摊,轮到自己房次摊不上多少,而凤姐这一房又处于不可能全部继承家业的尴尬地位,才有书中这样拿大家的钱做人情捞私房的怪事的。至于贾母贾政王夫人为什么不管凤姐,一则凤姐手段巧妙不容易被他们觉察,二则他们太信任凤姐、凤姐又有威信、下面人不敢向贾母贾政王夫人打报告,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贾母还隐寓皇帝,皇帝从不怪自己宠信的人损公肥私的,他只恨手下人不听话,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国家就是皇帝个人的私产、贪污国家的钱就是偷皇帝个人的钱,但是做皇帝的也知道国家即大家、国家的财富即大家的财富,不完全等于皇帝个人的财富,皇帝根本不可能拥有大家的财富,只能利用大家的财富来驱制手下人听自己的话、驾御大家,因此他根本不怕手下人贪污大家的钱财,这些人之所以听皇帝的话,就因为只要甘心为皇帝驱制,就可以贪污大家的钱财啊,皇帝知道了这一点,于是对他们的贪污睁一眼闭一眼,利用他们的贪欲来驱制他们,若不准他们贪污,他们就不会听话啦!解释过这些道理,你们就知道贾母作为皇帝为什么能容忍象凤姐这样的贪官了:贪污事小,听话事大,贪的是大家的钱财、保的是皇家的地位呀。当然在曹家的孙氏也不会计较曹頫老婆的贪财,一则她是贪的官中的财、大家的财,贾母总要逝世的,根本不在乎钱财,二则贾母需要她管好这一大家子、伺候好自己、照应好宝玉这命根子、监督好大房偏房,当然要用满足她的贪欲来交换了。在贾政表面上是公务冗杂管不了这许多,实际上他也象曹寅那样对这些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破而已,他对外面贾雨村这些贪官都能容忍,对自家管事媳妇借他权势捞外快当然更见怪不怪了,他辛辛苦苦替皇上张罗南巡,还不就是图全家富贵荣华?若不让手下人贪,谁肯替他办事?不让家里人捞外快难道自己亲自出马?康熙皇帝叫他到江南任织造并兼理盐政,就是让他放手捞钱财的嘛,他当然要纵容家里人贪污了,至于康熙末年曹頫老婆当家,那时他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当然管不了了。最后谈王夫人,若仅就书中贾族看,凤姐是用的各房汇总的钱即大家的钱做人情图送礼,只替二房操心的王夫人并不心疼,连贾母都不在乎,王夫人当然更不在乎了,而且王夫人关心的只有宝玉,防范的只有贾琏,只要凤姐照应好宝玉、压制住贾琏就行了,不让她贪污是不现实的,在曹家的李氏就更不能计较曹頫老婆的贪财了,既要叫她照应遗腹孙、又要利用她监督曹頫,而且她终究是要回归大房的,在二房当家仅仅是因为遗腹孙太小、没成家而已,一旦遗腹孙长大后做了官、娶了孙媳妇,这曹頫老婆的使命就结束了,眼下李氏马氏遗腹孙三代孤儿寡母还要靠曹頫老婆当家呢,怎能对她的贪财受贿斤斤计较呢?这些看起来是提不上桌面的俗套,但是要实事求是啊!用儒家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一个管家媳妇当然行不通了。
红疯子:这倒也是,咱们总是用文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女人,太不实事求是了,凤姐是个迟早要回到大房的临时管家婆娘,再要求她不爱财就不合情理了,[千里做官只为财]嘛,王熙凤则是[辛苦当家只图钱]啊,王夫人等人能理解,咱们读者为什么要求全责备她呢?你还是往下解吧,大家听你絮叨得不耐烦了。
石呆子:接下来是宝玉见识小红的情节,并没有多少深文大义,是为八十回以后的小红助宝玉情节预先作铺垫的,你们看不到八十回以后的情节,当然会对小红的削尖脑袋往上钻、千方百计往宝玉身边凑表示反感了。其实这里根本不能怪小红往宝玉身边凑,是宝玉没有把约贾芸谈心当回事,让贾芸扑空,贾芸茗烟托小红代信给宝玉,小红这才注意找机会与宝玉搭腔的。你们受续书中歪曲贾芸的情节描述影响太深了,总把贾芸小红想象成拼命钻营的小人,才看不上她的行为的。还有一个是你们把秋纹碧痕看得高过小红一等,对于她俩的嘲弄小红有同感,才更觉得小红做得出格的。作者却深替小红可惜,总觉得小红在这怡红院里不可能出头、是埋没了人才,该离开这鬼地方找别处发展了。你们文人受儒家的[安分守己]教育太多,总是对求生存谋发展的[芸芸众生]看不惯,嫌他们不遵守既定社会秩序,这才对卑贱小人的行止看不上眼的。其实如今你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了,都接受了求生存谋发展是每个人本能的先进思想了,该对小红贾芸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的本事表示理解了。作者对这两个人是相当佩服的,倒不是因为他俩在八十回后面抄家大祸里对宝玉凤姐伸出援助之手,而是对他俩求生存谋发展的顽强精神和现实态度表示敬佩呀。你们想想,宝玉在落魄后如果有他俩这种适应现实的本事和态度,会落到[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的地步吗?比比他俩,尤其是比比宝钗袭人小红这些能干的好女儿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的宝玉确实是[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啊!
有趣的是当秋纹碧痕来找小红算账时小红居然不肯实话实说是替贾芸传信,却借口说[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从这里可以看出丫头们之间也规矩极严,小红是在外间的粗使丫头,不能接近宝玉的,她即使要传信也该转叫在内间的细使丫头传信,自己不应该进内间与宝玉说话。于是当秋纹碧痕叫她催水去时说有事故,倒叫秋纹碧痕去,好支开秋纹碧痕接近宝玉。从这些情节里面你们不应该怪小红有鬼心眼儿,应该看到一个[芸芸众生]想稍有发展多么不容易啊!可见一个人由[美中不足]跌落到[乐极悲生]很容易,但由[芸芸众生]想向上谋发展太难了,作者对小红这些好女儿始终是抱着同情心来赞叹她们的,因为他自己在作书时也跌落到[芸芸众生]当中了,亲身体会到她们求生存谋发展的不容易,才能理解她们的酸辛的,他甚至认为小红贾芸比宝玉强啊,这一点程高续书作者是不容易想到的,因为他们不用[糊口谋衣]嘛,当然瞧不起糊口谋衣的[芸芸众生]了。你们读了这些情节,就知道石头记作者根本不是象道学先生那样,板着面孔教训读者不能象贾芸小红这样向上钻营,而是与读者共同领教这些[芸芸众生]向上钻营的酸辛,他是在用实例向读者讲解人生经验啊,这比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实际多了、有用多了。贾宝玉若早知这些实实在在的人生经验,后来肯定不至于一贫如洗的,可见作者所讲的事体情理与封建理治的大道理有本质区别,它不是指维护当时社会制度的封建道德,而是指[芸芸众生]求生存谋发展的人生哲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