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作者还怕读者不理解他的意思,又借袭人之口[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这就表明续作者自己也不相信那些神话、只相信理学和科举、只强调[忠孝]二义啊。到这里咱才彻底弄清续作创作这一段[惊谜语妻妾谏痴人]情节的用意,原来他是用忠孝来规劝宝玉[博得一第]、为自己赎罪啊。在续作者看来,[遁世离群]是为了躲避乱世,生逢盛世还要去当隐士就是对盛世的不满,就是不忠,忍心抛弃父母妻儿去出家当和尚就是不孝,但碍于原作的既定套路,续作者又不得不写宝玉出家,于是就用规劝他[博得一第]来赎罪,知道这是强其所难、必不为读者相信,于是就搬出忠孝的大道理来说服他,这样续作者就完成了自己一个得意之作:终于说服一个反对科举的不孝之子去考功名了,这也是理学的一大胜利啊。有此一笔,《红楼梦》就成了打败反理学倾向的理治小说了,当然可以公开刻印发行了,续作者当然成了拨乱反正的理学功臣了!续作者真是用心良苦啊,他不但完成了续写《红楼梦》的重大任务,而且还完成了教育顽劣青少年的任务,不但维护了理学和礼教,而且还维护了朝纲尊严和家族荣誉,当然[有功]了。想到这些咱也不得不佩服续作者维护理治的顽强精神,原作中贾宝玉的反对八股科举是显而易见的,反理学的倾向也是显而易见的,续作者能在完成续作任务的同时尽可能地扭转其反科举反理学的倾向,实在难得啊。
石呆子:你能这么想最好,当时社会怎么可能容忍公开反科举反理学的倾向呢?续作者不管是为了维护理学和礼教也好,还是为了完成续作、出版的心愿也好,都要表明自己拨乱反正、维护朝纲的立场,才能获得当朝的认可,如果当朝不认可就私下出版发行,那就会遭文字狱焚坑,程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啊,当然只能这么做了。至于后世怎么评论是另一回事,你们说他拨乱反正拨得不对,你们再重新拨回来就是了,当时还应该以[保全红楼梦]为重,‘成则王侯败则贼’也可以解释成‘存则王侯灭则贼’嘛,红楼梦能生存下来,就证明原作者续作者都是王侯,红楼梦若灭绝了,那就证明原作者续作者都失败了,还是争取其生存、避免其灭绝最重要。至于对原作作些修改甚至扭曲,这也是当时情况下不可避免的,谈不上[糟]。
红疯子:其实续作者也没指望贾宝玉完全接受他的劝告,只希望让读者产生这么个印象:[贾宝玉理屈词穷了,虽然没有真正接受宝钗袭人的规劝,但清楚自己不博得一第也太说不过去了,只怕无法从家庭里脱身去出家,于是才下决心博得一第的]。续作者还怕贾宝玉不服,又叫来贾兰羞辱宝玉,意思是说贾兰这侄儿都比你宝玉这叔叔强,真是[后生可畏]啊,看你这叔叔还要不要脸。从这些情节中可以看出,续作者对贾宝玉的厌恶远远超过对赦珍琏环蓉蟠的厌恶,他似乎认为[皮肤淫滥之蠢物]也比[意淫]的情痴要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下面写了宝玉在用功读书时吟颂一联,[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有人解释为:[宝玉自我安慰说:悟道成佛并不关读什么书、走什么路,中了状元之后照样可以做和尚;看破红尘的人也不妨先尽“孝道”,以报“天恩祖德”。]这里录出来供大家参考。其它情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说宝玉如何真用功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如何高兴等等,顺便也把五儿的事说了一下,这一回就谈到这里吧。
细谈第一百一十九回
红疯子:第一百一十九回的回目是[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说的是宝玉[博得一第]后即出家当和尚,还有皇帝知道贾宝玉的事以后[龙颜大悦],恢复贾家世泽的事,这又落了[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说明续作者还是信仰[一举成名天下闻]的文人理想啊。
本回开头的莺儿宝玉对话,还是说的宝玉相信[判词决定结局]的老话,似乎宝玉出家既不是为宝黛爱情破灭、也不是为反对八股科举,只是为了实践太虚幻梦的神话,这种为践约而出家的举动不具备什么深文大义,根本不值得为它专门唱一出戏,只能说是为了让宝玉这角色下台找个借口罢了。在续作者看来袭人结局也是为了践约判词而不替宝玉守节,贾宝玉本来也不知道袭人会改嫁,是偷看了薄命簿才知道的,这样一来原作的宝玉误解袭人是[其间拨乱的小人]、要替黛玉报仇的想法就不存在了,袭人就不成其为宝黛爱情悲剧的牺牲品了,只剩下证明薄命簿判词灵验不灵验这唯一功能了,还有什么事体情理可寓呢?这里可以拿续作者创作的[袭人之矛]来戳也是他自己创作的[袭人之盾],袭人说道: [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须知按照续书说法,袭人是知道有太虚幻境薄命簿这回事的,她说这话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生活中的女性比男性还要迷信,一旦知道这样的神话更要[敬畏鬼神],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比宝玉还要[乖僻邪谬]的言论呢?可见续作者创作台词时只顾自说自话,一点也不替人物自身考虑,才出现这种自相矛盾的话的。
石呆子:你又求全责备了,续作者是信仰理学的文人,他怎么会真相倍信鬼神呢?但是完成续作《红楼梦》的任务又只能借助于神话鬼话,不然怎么解释这些判词、怎么虚拟这些人的结局呢?续作者又不同意原作的立场,又不想触犯文字狱,又要维护理治和礼教,又要替贾府的男主子们护短,当然只好[戏不够、神鬼凑]了。其实这根本不能算自相矛盾,更不能算糊弄交差,应该算灵活应变。写小说不是写策论,不能用前后一致、符合逻辑来要求小说作者,作者是应该避免出现破绽,但避免不了也不能过分指责人家,何况这是没有根据的续作呢。原作的破绽也很多,你却不说,还是对续作有偏见啊。
红疯子:正见也好,偏见也罢,咱倒不是跟续作者过不去,只是为了明白告诉读者不要误入续作者引导的死胡同。象宝钗如今就被误解成封建卫道士,其实是续作者想当封建卫道士,于是把宝钗刻画成自己的代言人,这才给读者造成封建卫道士的不良印象的。其实原作的宝钗何曾捍卫过封建理治?她只捍卫薛家剩益和贾家利益、捍卫贾宝玉的根本利益,只是怕贾宝玉触犯了封建理治而遭镇压,怎么可能支持封建理治镇压自己的亲人呢?这于亲情不合啊。再说袭人也被续书造成误解,似乎她的被迫改嫁与宝玉无关,完全是薄命簿定好了的,这样一来怎么体现原作的贾宝玉[负师友规劝之德]呢?怎么体现宝玉的[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呢?可见这些问题的辩析对理解原作的事体情理有好处啊。
再说宝玉、贾兰去考试前向王夫人宝钗等道别的情节,宝玉明摆出一去不回的架势,这也是续作者的自作主张。看看第一回的甄士隐出家情节,[士隐作完《好了歌解注》后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写得何其明决?到了续作者笔下却拖泥带水、粘粘糊糊,明显有舍不得王夫人宝钗的意思,似乎王夫人宝钗袭人的痛苦完全是宝玉自己造成的,宝玉自知只有[博得一第]才能抵赎对她俩的伤害,这根本不符合原作的意图,原作的贾宝玉是因为经过[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的煅炼,悟出了[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才出家的,在未出家之先已经被塌天大祸打入社会底层了,他的出家对于[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穷贾家来说能算重大打击吗?他不出家在家又能活多久呢?再说[出家当和尚]不过是形式罢了,被塌天大祸打入社会底层才是实质,只要被打入社会底层,还有必要拘泥于出不出家这形式吗?这些话你前面呆解时是说过了,但咱还是要再强调一次。续作者在贾家还没有真正败落、贾宝玉还生活在锦衣纨裤饫甘餍肥之中时就写他出家,这就把原作的因为[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而出家,改成了续作的[宝玉尚有依恃,只是因为‘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就出家,把客观的不可抗因素改成了主观的可改悔因素,这不是把因正邪互搏致宝玉变顽石改成了因神话兑现致宝玉归仙界了吗?这样改当然阉割了原作的事体情理了,当然是把皇子争得天塌地陷的责任推到贾宝玉个人身上了,说到底还是维护朝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