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你这句话问得好。原作之所以有价值、有魅力,就在其用血泪为女儿昭传上,如果女儿的命都是预先注定的,那何用昭传呢?听天由命就是了。这样一来原作者费尽心血撰此《石头记》一书就毫无必要了,冲着这一点,《石头记》就不可能先有第五回太虚幻梦后有正文的故事发生,原作者就不可能先写第五回后写六至七十五回。其实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太虚幻梦是作者杜撰的、[薄命簿]是子虚乌有的、《红楼梦》仙曲十二支是原作者自己抒发的感慨,只是出于全书结构的需要才用“梦”用“幻”用“假语村言” 来敷演这一段神话故事的。可是续作者和很多读者都把这一段神话故事当真事来看,居然相信天上真有太虚幻境,太虚幻境里真有薄命司,薄命司里真有[薄命簿],[薄命簿]上真记载了这些女儿的终身,这才真成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了,假的神话当作真的,真的事体情理反而成了假的,没有的事当成了有这回事,有这回事的反而当成了没有这回事,真是黑白颠倒、是非混淆啊。这虽然怪续作者和很多读者的理解能力和判别能力不强,但是原作者创设这[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尾于头]、[留下悬念]的写作方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如果他不[借“通灵”之说撰此一书]、不用太虚幻梦来总结此书,也不至于产生这些误解。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用不着[借“通灵”之说撰此一书]、用不着用太虚幻梦来总结此书,那也撰不成此《石头记》一书了,因为那个年代根本不允许原作者象你红疯子这样有话直说,更不允许原作者借为裙钗昭传来深论朝纲啊,原作者是不得已才用这[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尾于头]、[留下悬念]的写作方法的,他如果能说得明明白白,就用不着用“梦”用“幻” “将真事隐去” “用假语村言”敷演这《石头记》一书了。
这些苦衷续作者是不可能体会到的,而且以他的思想水平也不愿意考虑这么深这么远,他能把第五回的判词当续作依据就已经不错了。说老实话,如今有很多人都是把第五回的太虚幻梦当猜测《石头记》下半部的依据,这说明续作者还是尊重原作、尊重大部分读者的共识的,他们认为这第五回的太虚幻梦就是用来预示八十回后的具体内容的,要想续完《红楼梦》,不靠第五回中的线索靠什么呢?就这一点来讲,续作没有大错,把你红疯子打回二百几十年前,也只能这么续。
红疯子:你这些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如今毕竟时代不同了,咱们不能老用二百几十年前的眼光来看续书了,要用恢复手抄本原貌的眼光来看续书嘛。尤其在听过你石呆子呆解之后,怎么能还以二百几十年前的眼光来看续书呢?就该用[神龙见首不见尾]、[藏尾于头]、[留下悬念]的写作方法来否定续书才对,不然怎么能真正继承《红楼梦》的衣钵呢?
再看下面描述宝玉见到鸳鸯、绛珠仙草、林黛玉、尤三姐、晴雯、凤姐、秦氏、迎春等一干人的情景,简直象戏剧里的走过场,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说明续作者撰这场幻梦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构思,只是罗列各种现象,没有一点儿思想深度。他描写宝玉见到这几个已经死去的女性,无非是说书中女子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这些死去的女儿是已经回到情天孽海了,其它还活着的女儿将来也要回到情天孽海去的,这样就把原作的诸裙钗悲剧改写成仙女下凡历劫了。原作是说这些美女都是下凡历劫来的,但那都是假事,不能当真的,原作者只是借神话来掩饰真话,不是叫读者相信神话,续作者却干脆把神话当真事来描写,叫读者相信神活是真的,这当然是扭曲原作倾向了。最后续作者还用[忽见那一群女子都变作鬼怪形象,也来追扑宝玉]来结束这场太虚幻梦,这就更不应该了,原作第五回是用[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来结束这场太虚幻梦,也就是说是男人们把宝玉拖下去的,宝玉还叫[可亲]的女儿们来救他,实际上自古以来也确实是男性将孩子们拖下去、女性将孩子们救上来的。可到了续书这儿却成了[[女子都变作鬼怪来追扑宝玉],这不是将为女性昭传改成了控诉女性害了宝玉、害了青少年吗?虽然这只是不经意的一个细节描写不同,却反映了两个作者立场的不同,原作者是把女儿当最[可亲]的人,续作者却把女性当鬼怪,原作者说是女儿来救宝玉,续作者却说是女性来害宝玉,这不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立场吗?
奇怪的是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不是[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而是[那送玉来的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一照,说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来救你。”登时鬼怪全无,仍是一片荒郊。]也就是说不是最[可亲]的女儿们来救宝玉,而是那送玉来的和尚来救宝玉,不是女人来救宝玉,而是神人来救宝玉,且这和尚是用的一面镜子来救宝玉,这就与第十二回中的道士用[风月宝鉴]来救贾瑞有相似性了,续作者似乎说他续写的这《红楼梦》一书也等于[风月宝鉴],贾宝玉只要用这一面镜子照一照就能跳出迷津,或者说广大读者只要读一读他续写的这《红楼梦》一书,也就等于用[风月宝鉴]照过了,就不会被女人这鬼怪迷惑住了,这不是反原作之意而用之吗?可见续作者在这个细节上并不是随便杜撰的,他也有很深的用意,只是咱们没有认真读罢了。
石呆子:你能注意到这个细节,也说明你读得很仔细。其实续作者杜撰这一场太虚幻梦就是为了惊醒痴宝玉,让他从儿女情长的迷人圈子里跳出来,方法就是多看这《红楼梦》续书。续作者自命为拯救宝玉的神人,杜撰了这一场太虚幻梦来教育宝玉,说到底也是为了教育广大爱读《红楼梦》前八十回的青少年,叫他们也读一读这后四十回续书吧,这样才能看出女人是纠缠他们的鬼怪,才能跳出儿女情长的迷人圈子,才能认真读八股考科举,才能立身扬名、光宗耀祖啊。实事求是地说,续作者也是一片苦心为广大青少年好啊。
红疯子:咱可不承这个情,男人沉迷在儿女情长中固然不可取,但沉醉在八股科举、功名利禄中就可取吗?如果八股科举、功名利禄都象孔孟教导的那么纯正也就罢了,问题是八股科举早就变味了,功名利禄早就成了男人们互相争斗的战利品了,女人和孩子早就成了男人之间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了,这种情况下侈谈文章经济还有什么用?就拿续作者自己来说,如果他能象贾雨村那样考中进士,又何用撰此《红楼梦》续书?如果不识“护官符”,高中后又如何能在官场上站住脚?如果遇到[正邪互搏]的风波,又如何能保住不受连累?如果这一切都顺心如意,又如何能保证不沉湎于酒色之中?如果有了妻妾儿孙,又如何能保证不发生类似贾家的事来?诸如此类的现实问题根本不是八股文章能解决的,更不是理学理治能解释的,尤其只要不能避免类似书中前八十回的诸裙钗悲剧,这种迂腐的说教有什么实用价值?只能糊弄糊弄痴宝玉,恐怕连贾瑞都救不了,咱认为续作者还是识相些放《石头记》这魇魔的真魂出来吧,别再阻挠人们认清《石头记》的真面貌了。
看到[那送玉来的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一照,]咱还以为续作者有什么寓意深长的警句说出来惊四座呢,原来他是让和尚[说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来救你。”]想不到 [元妃娘娘]到了[真如福地]也还是娘娘,真正天上人间一样的[君君臣臣、三六九等]啊,难道[元妃娘娘的旨意]在天上也有威力,能吓得鬼怪[登时全无]吗?这续作者也太崇拜皇权了,在他看来只要有[元妃娘娘]保佑,鬼怪就不能把宝玉拖走,说穿了还是传国玉玺胜过道德文章啊。既然如此,宝玉又有什么必要认真读书呢?只要不失去通灵玉、不忘记通灵玉就行了,如果失去通灵玉、忘记通灵玉,就是考个状元也没有用,这一点皇宝玉心里最清楚。
再说[那和尚道:“可又来。你见了册子,还不解么?世上的情缘,都是那些魔障,”]照咱来解释,就是说世上的祸福生死都是天上的册子注定的,人们若不能自我解释,就等于中了魔障,就是自找苦吃、自找罪受,只有抛却[情缘]才是唯一出路。象贾宝玉就只有抛却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的这段情缘,才能获得重生,否则将永沉苦海。这些其实就是用宿命论来解释书中诸裙钗悲剧和宝黛爱情悲剧,既然这些悲剧都是命中注定的,当然没有必要感叹和昭传了,更不值得为它抛却父母和家业、弄得不忠不孝了。从这几句简短的话里面就可以听出续作者分明是借此否定诸裙钗悲剧和宝黛爱情悲剧、否定前八十回啊,[既然天上的薄命簿早就把这些结局定好了,还有什么值得叹惜的呢?只有看破情缘、才能打破魔障,这不是明摆着的结论吗?可见无论是贾宝玉的痴情、还是作者的痴情都是多余的呀],这就是续作者要说的话。碍于王夫人和宝钗等人还在为宝玉的昏厥哭得死去活来,续作者也不消多言,赶紧让和尚[把宝玉狠命的一推,说:“回去罢。”宝玉站不住脚,一跤跌倒,口里嚷道:“阿哟!” ]于是这一场太虚幻梦才告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