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八十回的趋势来看,惜春应该是在探春远嫁后、贾府被抄前出家的,而妙玉应该是在抄家后才遭蹂躏的,二人出家的先后与续书描写的有区别,因此惜春不可能是受妙玉启发才出家,更不可能成为妙玉丑剧的相反结果喜剧,原作者因为不好[用史笔]戳破废太子胞妹或女儿的隐私,只好用[书到八十回嘎然而止]的手法避免写不出惜春结局的尴尬。妙玉结局也是如此,生活中本来就没有与这一模一样的素材,再说原作者要用贾家隐寓皇家,当然不打算写贾府被抄家了,于是妙玉的具体结局也不想交代,当然也只好用[书到八十回嘎然而止]的手法,因此咱们也不必为妙玉惜春悲剧操心了,因为原作者本来就不好描写这两个悲剧的具体情节、本来就是让读者[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续作者不但不理解原作者的最终用意,而且还故意扭曲其明摆着的原意,非要把这两个悲剧分别写成丑剧和喜剧,这叫咱怎么说好呢?说他是好意,他把妙玉这美女说成丑女,说他是恶意,他把惜春这悲剧说成喜剧,说到底他虽然没有意识到原作者想借此暗讽朝纲,但最起码意识到原作者是在借此明讽僧道吧。原作者对于僧道不但不庇佑女性、而且蒙骗欺压女性是深恶痛绝的,才塑造了这两个悲剧典型控诉其罪恶,续作者却竭力为僧道护短,把妙玉悲剧说成是她自己不守戒律、胡思乱想的必然后果,把惜春悲剧说成是通向西方极乐世界的必由之路,这不是用贬裙钗来倡佛道吗?
石呆子:你又强求续作者跟原作者一样深论朝纲、毁僧谤道了,原作者都不敢明论朝纲,这才把妙玉结局惜春结局留作悬案的,他也不便过分激烈地毁僧谤道,这才借宝玉的孩子口语贬斥僧道的。续作者与原作者立场观点完全不同,他怎么会附和原作者的过激言论呢?既然要把《红楼梦》一书续下去,既然要把妙玉惜春的结局写出来,以他的见识和水平也只能如此,以当时的社会状况更是必须如此,不这样续书就出不了,程高的投资就打水漂,如果硬要如你红疯子所愿续下去,还会招致文字狱打压,这些你为什么不替人家考虑考虑呢?你现在生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二百几十年前的社会状况,怎么能以二十一世纪之标准要求二百几十年前的人呢?
红疯子被驳得没有话回,只好谈下面的事:咱再说[死雠仇赵妾赴冥曹]的事。续作者想在赵姨娘身上贯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续作宗旨,但是又要顾及贾府的体面,又要免去杜撰具体情节的麻烦,于是就用妆神弄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似乎神明迟早会惩罚坏人、保佑好人,似乎真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他是对前八十回表现出来的[好人没有好报、坏人没有恶报]倾向强烈不满,才特意妆神弄鬼地挫磨这些坏人的,大家看凤姐、静虚老尼、夏金桂等等都是如此,这里又用到赵姨娘身上了。如果当时社会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原作者还用得着撰此《石头记》一书吗?他就是对现实的[善有恶报、恶有善报]愤愤不平,才费尽毕生精力撰此《石头记》一书的,续作者也是看出这种愤愤不平很危险,会为当朝所不容,才用尽心机杜撰这些情节来扭转这些不良倾向的。续作者在这里写赵姨娘中邪,根本不是想替凤姐宝玉出气,他完全是替坏人遮掩,看上去是想告诉世人不要动邪念、不要做坏事,否则会遭报应的,其实是在愚弄相信[善恶有报]的老实人,真正的坏人是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神明也是专跟善男信女过不去,拿不信神明的坏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续作者是知道这一点的,他还这样写,可见他根本不是替女子和好人抱不平,而是帮男人和坏人蒙蔽女子和老实人,这分明是与原作者唱对台戏啊。
回顾这第一百十二回,主要说的是妙玉的事,惜春的出家想头跟赵姨娘的邪魔附身只是陪衬。从这一回的描写中可以看出续作者对妙玉极其厌恶,才把她糟践成这个样子的,原作者虽然也不赞成妙玉的为人,毕竟是以怜惜为基调,而续作者分明是想出她的丑,才杜撰这[活冤孽活冤孽妙姑遭大劫妙姑遭大劫]的,真不知道续作者前生与妙玉有什么冤孽,非要让她坠入地狱才痛快。咱记得你石呆子说过钗黛湘妙四大美女分别代表了含蓄、病态、通俗、矫揉这四个审美类型,原作的意思是为她们[皆出于我之上的行止见识]昭传,而不是揭她们的短、出她们的丑,妙玉虽然是四个当中比较讨厌的女孩子,但依然是无瑕白玉,原作者说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可见她不但容貌美丽而且才华出众,应该算是罕见的女庄子。可惜正因为是罕见的美女,就没有象男庄子那样[放浪于形骸之外]的权利,还是只能做供男人欣赏并玩弄的[难得之货],她不肯被男人玩弄,宁肯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可那些皮肤淫滥之蠢物还是不肯放过她,她不得已背井离乡,但[都中]的须眉浊物还是不会放过她,幸亏遇到[贵妃省亲]建大观园[栊翠庵]这样一个机会,才躲进[安翠笼]子里安身,如果在贾府外面的水月庵这样的普通尼庵,肯定会有[呆霸王]这样的须眉浊物来纠缠她,肯定会象她在家乡寺庙里一样无法安身,巧的是大观园把她与外界隔绝开来,[栊翠庵]又提供了再一层保护,只要大观园不易主,妙玉都能逃避浊世的骚扰,这样看来她的清修似乎是有保障的了,象续书这一回中描写的劫妙玉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除非贾府彻底败落、大观园成了类似隋赫德自家花园的[随园],妙玉在[栊翠庵]里才会[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如果贾府没有彻底败落、而是[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大观园没有成为类似 [随园] 的它姓花园,[安翠笼]怎么会被打破、妙玉这金丝鸟怎么会被猫儿狗儿吞噬呢?有人会说盗贼只是偶然窥见妙玉美貌才来窃色的,谁也保不定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盗贼怎能攀上大观园高墙、怎知妙玉[栊翠庵]的具体方位、怎能再攀上[栊翠庵]的高墙呢?须知大观园是照皇家花园规格建造的,而且内部深幽复杂、景点众多且互相独立,盗贼不是容易入内的,更何况还要背一个美女顺利离开呢?这分明是续作者在按自己的意图胡诌。若照原作者的意图分析,可以有两个套路,从曹家的江宁织造府花园来说,如果有类似[栊翠庵]这样的园内寺庵,只有在孙氏死后曹家被抄家时才会跟着遭殃,而且也不会是被抄家的[锦衣军]或盗贼劫掠,只能是由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辟为隋家花园,如果有类似妙玉这样的妙龄少尼,只能是由隋赫德自己霸占,不可能让外面的盗贼劫走的,那样就不符合史实了。当然从原作者惯会虚构夸大、且要避讳的套路看,曹家花园内八成没有这样的生活原型,那么咱们就要从皇家的园林来看了,皇家园林里是会有这样的寺庵的,在康熙南巡巡幸的花园里更会有这样的寺庵,这些例子在苏宁扬杭四地都可以找到,只是会随着皇位的更迭而兴衰、不会仅因盗贼的劫掠就遭殃罢了。咱认为象妙玉这样美女悲剧典型很可能没有一模一样的生活原型,很可能是原作者为阐释美女各种类型的悲剧而故意杜撰的,因此原作者才故意不交代其具体结局的。如果江宁织造府花园里真有这样的生活原型,抄家后也只能由继任江宁织造隋赫德照单接收,隋赫德会不会迫害妙玉的生活原型,妙玉的生活原型会不会屈从于隋赫德,似乎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原作者就不敢写入书中了,那样就是[用史笔]了,肯定会惹出麻烦的,原作者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再说他创作这样的美女悲剧典型本来就不是专为某个具体生活原型昭传,他不过是[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咱们[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具体情节哉!]可是咱们再反过来看续书,就会发现续作者处理妙玉结局是完全相反的,他不过是[只取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具体情节罢了],还叫咱们[又何必拘拘于事体情理哉!]这样的续作对咱们吸取妙玉悲剧的教训有什么好处呢?只会让人越读越糊涂。
石呆子:你看着是糊涂,但是在续作者自己却不糊涂,他是在阐明自己“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缠绵,那结局就不可问了”的[爱情观念]啊,他认为妙玉既然出家了,就不应该再沾染‘情’字,而妙玉明显沾染了‘情’字,其结局当然就不可问了,再加上她已经出家了,还六根不净,就更不应该有好结局了。
红疯子:出家人就不能有[情]字吗?这是续作者把情与性混为一谈啊。少女的友情是基本不涉及到性的,母亲对孩子的真情也与性毫不相干,这里妙玉与宝玉的友情更是基于对庄子理想的共鸣,怎么能怀疑这两个志同道合的青少年有私情呢?这不是对他们的污蔑吗?妙玉本来就是带发修行,她并没有完全出家,用不着受教规约束的,她的信教也与世俗信徒有区别,世俗信徒纯粹是迷信,他们根本不懂教义,只知盲目崇拜教主、盲目遵守教规,而妙玉信仰的是教义,并不盲从教主,更不盲目遵守教规,她完全是自觉自愿地在教中清修,跟庄子的看破生死、主张避世无为是一回事,怎么能把她当愚昧的信众待呢?咱认为续作者根本不理解妙玉的思想境界,完全是以[世俗信徒]之心度追求教义理想之腹啊。
第一百一十二回就谈到这里,咱总觉得人们把男庄子捧得高高的、把女庄子贬得低低的不光是[重男轻女],而且不是真的尊重庄子的哲学,还是把男庄子当偶像、把女庄子当玩偶啊,这样看来道家也救不了女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