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次请安中说的话也有些古怪,[贾母道:“你是个女菩萨,你瞧瞧我的病可好的了好不了?”]这就不符合八十回里贾母的风格,八十回里的贾母根本瞧不起妙玉,不可能把她当女菩萨的,而且也不可能向她问自己的病情,这样就太抬举她了,还显得自己不想这一次就病死,[妙玉道:“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时感冒,吃几帖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的人,只要宽心些。”]这也不符合妙玉的凤格,她既然肯来,当然是因为老太太病重了,这样一来又何用说这些违心的宽慰话呢?这不是[打诳语]吗?是违反教义的呀,可见她回答得有些古怪,也许续作者就是要按排她来奚落贾母,用这些情节来显示她的古怪,实际上就是想贬低她,这也有可能,从后四十回看来,续作者是既有显示妙玉有神通的意思、又有嘲讽妙玉不守教规的意思,总之是太古怪了,所以被尘世唾弃,但是续作者却从来不承认这个浊世古怪,只怪妙玉古怪,这样当然违背前八十回昭传女儿悲剧的宗旨,成了揭露妙玉丑剧入;四是夹写迎春的[赴黄粱]也有些勉强,续作者的意思分明是借[又值贾母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孙家草草完结]来为贾府的不追究孙家掩丑,其实迎春的悲剧首先怪贾赦邢夫人这做父母的不负责任,续作者既然不肯谴责贾赦邢夫人,也可以象原作那样嘎然而止、让读者自己去思索嘛,他却存心为贾赦贾琏护短,把迎春悲剧插在贾母病危的当口来写,免去贾府不庇护已嫁女儿的责任,这等于是歧视迎春,其实贾赦即便无事也不会关心迎春的死活的,而且他也没有脸计较孙绍祖,因为他是拿女儿抵债嘛,前八十回里的贾琏更是从来就没关心过迎春,其他人就是想关心迎春也不好付诸行动了,因此即使在贾母健康的情况下,也不会有贾府人关心迎春的死的;五是夹写湘云悲剧,前八十回中的[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也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又何必枉悲伤!]大体定下了湘云结局的悲剧基调,但是并没有明说湘云丈夫是得病死的,续作者这里用[史姑娘哭的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变了痨病,还可捱个四五年]来交代湘云结局,这看上去也算悲剧,只是不具备可以深论的事体情理,因此也就不符合原作原意,原作说湘云等十二钗[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也就是说她们都是正邪互搏造成的悲剧,而病死只是偶然的天灾,与必然的人祸是有本质区别的,不能算具备深刻事体情理的悲剧,续作者这样处理分明是想回避那些可以导致深论到[何堂堂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的正邪之争,但这样一来也就掩饰了湘云[皆出于我之上的行止见识],最后还是替朝纲护短啊,还不如象前八十回嘎然而止那样留下悬念让后人思索呢。总括这夹在贾母临终前描述的几件事,都有很明显的人为痕迹,不可能是贾母生活原型临终事的忠实记录,这说明续作者是存心借贾母的病死来草草了结该了结又不好了结的事啊。象迎春和湘云结局尤其如此,不夹在贾母病死的过程中来写,是不好这么草草了事的,最起码要多交代些细节嘛,而续作者根本就写不出来,当然只好用贾母病死这件事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了。这看上去是创作的讨巧之举,实际上却是续作者的逃避之举,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正邪之争造成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写成天灾或外患造成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了,当然可以避免触怒当朝了。可见续作的宗旨就是替须眉护短、替朝纲遮丑啊。
细谈第一百一十回
红疯子:第一百一十回的回目是[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说的是贾母死后凤姐失势被奚落的事。这件事似乎有一点暴露贾母死后的贾族内部矛盾的意思,但是明显有舍大就小、避重就轻的意味,续作者主要是想怪邢夫人不好,而且都是因银子引起的小问题,不是正邪不两立的权斗问题,这在大家族内部是常有的事,当然也就不具备第二回说的那些事体情理了。说到底还是只肯就小[家]说说可奇可叹、不肯从大[国]深论到朝纲啊。
看看一开头的贾母向众人作临终瞩托,第一是要宝玉争气,这不象是前八十回里贾母的口吻,倒象是续作者借贾母之口抱怨宝玉不争气了,贾朝的娲皇根本不会抱怨宝玉不争气,因为只要她把皇位稳稳当当地传给了宝皇帝,何愁众人不服?何愁宝皇帝不争气?何用宝玉去考科举?退一步说,只有续作者才会抱定科举八股这死柱子,即便是曹家孙氏也不会这么呆板的,她深知凭她对康熙的哺育之情,只要康熙在,曹家儿孙就不愁没大官做,曹荣就不是考上去的,十七八岁还不是照样当织造?至于康熙死后新皇帝会怎么待曹家,那就不是孙氏管得了的了,如果新皇帝厌弃曹家,曹荣遗腹子就是考上了科举又有什么用?因此曹寅才[近因年迈,名利心大灰]的,孙氏比他还要老一代,当然更看得破了,这一点程伟元高鹗是绝对理解不了的,他俩根本不知道宫中虎兕之争的利害,更不知道原作者受正邪之争连累的利害,也不想写皇宫中的虎兕之争与贾宝玉命运的关系,当然只有象范进那样指望中举了;第二是要见贾兰,前八十回里的贾母从不提贾兰,是因为曹家孙氏八十多岁时曹荣遗腹子还没有出生呢,她当然不可能提贾兰了,续作者不了解这一点,只顾突出自己的[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续作纲领,于是就硬拉宝玉来跟贾兰谈[列女传],这里又硬拉贾母来寄望于重孙,似乎贾母已经看出孙子不争气、要指望重孙子了,这当然是续作者自己的一厢情愿了;三是叫凤姐修修来世,这也不符合原作之意啊,凤姐连今生都顾不上,还怎么顾得上修来世呢?到了续作者手里贾母就更糊涂了,连自己死后两个儿媳妇会奚落孙媳妇都想不到,连凤姐放高利贷都不问,更别说[弄权铁槛寺]和唆使张华告状这两件事了,可见续作者对贾母也没什么好印象,才把她写得这么糊涂的;最后[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叹了口气],似乎有预料她会守寡的意思,其实这都是续作者本人的意思,与前八十回里的贾母根本不搭界。在咱看来,前八十回里的贾母既然已经看出[政赦不两立]的苗头了,当然会做好防止[朕死后必发生将朕身置荣禧堂内,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的准备了,因此政夫人的当家只能是贾母事先按排好的,根本不可能是[改嘱篡位]的结果,凤姐也不可能再出来料理贾母丧事,这绊事只能是政夫人大权独揽,凤姐会被政夫人冷落到[哭向贾母陵事更哀]的地步的,这虽然是受皇家事的启发,但也是根据事体情理作出的推断啊,就连续作也不应该摆脱这个规律。续作的贾母病死虽然不会象皇家康熙病死那样演出一场所谓[拥正诛邪]的闹剧,但[一局输赢]显然已经见了分晓了,因为荣府的世袭已经由贾政袭了,贾赦已经进了牢房了,邢夫人怎么可能还充大呢?王夫人有什么必要还不出来称王呢?续作者这样写显然是有悖常识,如果说王夫人精力不够,可以由新宝二奶奶担纲啊,这样不是可以避免琏二奶奶弄巧成拙了吗?可见续书这一段情节纯属续作者自己的臆断,根本没有生活素材作依据,才弄得这样别扭的。
石呆子:你又说疯话了,整个《石头记》都没有一模一样的生活素材作依据,谁觉得别扭了?分明是你自己对续作有偏见,才觉得别扭的。
红疯子:你别来这一套,咱知道你是故意激咱才妆黑脸的。《石头记》前八十回虽然没有一模一样的生活素材作依据,但是是有不一模一样的生活素材作依据的,所以没人觉得别扭,而这后四十回连不一模一样的生活素材都没有,纯粹是胡编乱造,当然让人觉得别扭了。咱这里并不是坚持偏见,而是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凤姐到底是被贾琏休弃的、还是被王夫人休弃的。这件事关系到原作是以揭示曹家事为主还是以讥讽皇家事为主,关系到续作是不是该写[王熙凤力诎失人心]这段情节。先说原作,若单从曹家来看,曹頫李姓老婆应该是被曹頫休弃的,因为抄家前遗腹子还小,还没到结婚的年龄,只要遗腹子还没成年,曹寅遗孀李氏就得用曹頫替她孤儿寡妇摄政,就得用曹頫李姓老婆辖制曹頫,可见王夫人的生活原型是不会抛弃她的内侄女儿的,但是曹頫本人就不同了,只要李煦一倒,他就会掀翻李姓老婆这压在他头上的大山,而李煦是在雍正元年倒的,曹頫的织造任是在雍正五年底才撤的,他有四五年的时间可以休弃李姓老婆,再说他本来就是跟书中贾琏一个坯料,当然会干出[一从二令三人木]的蠢事来了;但是从皇家来看,皇十四子完全是被雍正休弃的,康熙在世时皇十四子也象凤姐这样威风八面啊,康熙一死,成了雍正当家了,雍正当然要一手把持康熙的丧事了,当然要把皇十四子弃在一边了,这是必然的事,归结到书中贾朝,就应该是贾母一死成了政夫人当家,政夫人当然要一手把持贾母的丧事了,当然要把凤姐弃在一边了,更何况宝二奶奶已经过门,她完全可以用宝二奶奶取代琏二奶奶嘛,因此用不着等贾琏来休弃凤姐,凤姐自己就该先[哭向贾母陵事更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