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二百几十年后就不同了,如今已经没有文字狱打压了,《石头记》已经不存在生存危机、可以一心求发展了,为什么还不能还原 [《石头记》一书就应该到八十回为止、用不着续下去]的本来面目呢?为什么还要让不合本意的续书阻碍《石头记》发展呢?因此二百几十年后的今天已经不是[保全红楼梦] 的问题,而是[求索红楼梦真味]的问题,《红楼梦》是艺术形式,[其中味]才是实质内容,只拘拘于保全艺术形式,不取其事体情理,就失去保全《红楼梦》的意义了,保全一个假躯壳有什么用?要孜孜不倦地求索其中真理呀!二百几十年前的人们为当时的社会环境所限,不可能悟出其中真味,如今没有限制了,连我这石呆子都下来向你们传授真味了,你们还能停留在[保全红楼梦]的原始状态上吗?
红疯子:还是你说得有道理,也容易让人接受,咱过去太走极端了,人家不能接受嘛,这一次疯谈后四十回一定注意这一点。
红疯子细谈红楼梦后四十回
细谈第八十一回
红疯子:先说这第八十一回,回目是[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说的是探春等四人用钓鱼来占旺相、宝玉被贾政严词训斥再入家塾读八股的事。虽说要听了你的话尊重程高续书,但咱看到续书这明显想扭转原作趋势的倾向就反感,干嘛非要把探春等人的悲剧命运转旺呢?干嘛非要把宝玉赶入家塾呢?这就不是[保全红楼梦] 的问题,而是[保全红楼梦合乎主流] 的问题了,续作者明显觉得女孩子的[旺相]是主流、男孩子的[入家塾]是主流嘛,他当然要扭转八十回内女孩子的[颓相]、扭转贾宝玉不读书的[逆流]了,可见续作者确实从一开始就不是为续作而续作,他是为改变《红楼梦》不符合主流意识的趋势而续作啊。
石呆子:那我要问你一句,这种改变不好吗?续作者能顺着这趋势、助长这趋势越来越反潮流吗?且不说续作者根本反对作者的反潮流精神,就是同意也不能表露出来呀,因为那不仅害了原作,而且连续作也会跟着一块儿倒霉,当初畸笏叟逼原作者删去[淫丧天香楼]一节,就是出于[保全红楼梦] 的考虑,续作者扭转原作趋势,也收到了[保全红楼梦] 的实际效果,他要是继续延续探春等人的颓势、继续让贾宝玉荒疏学业,这续书就要被当朝否定了,《石头记》一书的刻印发行就要再延迟下去了,你们应该从积极的意义上想这续书才对。
红疯子:我却不管这些,还是坚持我的疯谈后四十回原则。
本回一开始就不把宝玉当人,直把宝玉当傻瓜写,竟然写宝玉叫王夫人不让迎春回孙家,这还是[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的宝玉吗?王夫人也不象八十回以内责怪贾赦邢夫人不为迎春做主了,还说:“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的好就好,碰的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妇,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长女以后,那就好了。”这哪里是开导宝玉的家常话?简直是替贾赦孙绍祖护短了。而宝玉的呆话也没有了八十回以内那真真假假、似傻若狡的讥讽意趣,成了彻头彻尾的呆头鹅了,这也是在告诉读者,宝玉不光[不肖]而且[不孝]啊,这种人不送家塾教训还得了?续作者这些写法真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了。
再看下面的宝玉到黛玉那儿发泄自己的呆气就更可笑了,黛玉在八十回以内是极善言语讥讽的,宝玉早就领教过她的尖酸了,有呆话也不敢向她直说的,怕被她嘲弄,而且在上次宝玉发作痴狂病后,黛玉更进一步疏远了宝玉,宝玉是非常聪灵的,当然不会去自找没趣了。我说这些不是指责续作者不通八十回内宝玉黛玉的人情脾性,而是说续作者也想把黛玉描绘得跟宝玉差不多的傻里傻气,这样一来就成了一个呆子对一个傻子了,还有什么情趣可言?原作者虽然没打算把宝玉黛玉写成一个才子一个佳人,但是还是尽情赞美他们的奇缘的,续作者如今却把他们形容成一个呆子对一个傻子,这不是明显贬斥木石前盟吗?续作就这样埋下了把宝玉黛玉当梁山伯祝英台处理的倾向,当然是对原作趋势的竭力扭转了。
续作者不光对宝玉黛玉的木石前盟有自己的主见,而且对贾宝玉的不肯读书、不肯作八股考科举也有自己的主见,就是形容宝玉象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形容宝玉是‘放浪形骸之外’。 这看上去是赞赏宝玉、实际上却是在贬斥宝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放浪形骸之外’?]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大家看看,这不光是贬低宝玉,而且有不赞成八十回原作者把宝玉当男主人公的意思,[这种沉湎于情事、荒疏学业的毛孩子能算‘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吗?]如今的人们只是简单地肯定或否定程高续书,并没有认真阅读它,实际上续作者通过它表明了很多自己对前八十回的不同看法,一个续作者不是为附庸风雅而续作、而是为表明自己的看法才续作,这就是续书最值得咱尊敬的地方。尤其在大家都只知道照八十回原意[照猫画虎]地续作的情况下,程高续书能坚执己见就更难能可贵了,这才是正人君子所为,也是咱认为的续书价值所在。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的正文主要是暗示探春的好运、宝玉的背运都是这两个人自己造成的,这也是续作者的意思,续作者认为探春就该好运,因为她知书达理,而宝玉就该背运,因为他不读书不讲理,这才按排这[占旺相钓游鱼]的情节的,这说明续作者明显褒探春贬宝玉啊。原作者虽然也赞美探春的才干,但明确说她是悲剧,程高续书却要改悲剧为喜剧,这决不是小事,而是说明他俩不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里面就有创作理念的问题。原作的基调就是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续作不肯坚持这基调、不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还能叫[续作]吗?成了[改作]了呀。
石呆子:你又过激了,让探春一个人时运转旺能算改基调吗?
红疯子:续作不光让探春一个人时运转旺,还让李纨贾兰时运转旺,还让袭人巧姐时运转旺,更重要的是他俩让整个贾族[兰桂齐芳、家道复初],这不是明显改变原作基调吗?咱先说在这里,以后再论,还是说[钓鱼占旺相]的事。续作者在这里也没忘了挖苦宝玉,说他“我是要做姜太公的。”他连钓鱼都不专心“象这样的卤人”能[做姜太公]吗?可见续作者是最讨厌他才有这些描绘的,这样的[卤人]当然不可能有好运了,嫁给这样的[卤人]遭悲剧也是必然的,于是宝钗的悲剧就成了宝玉造成的了,续作者就这样一步步把《红楼梦》纳入他自己认为的[正轨],真是[有心人]啊。
接下来是贾母王夫人凤姐谈论马道婆的事,这也是在贯彻[恶有恶报]的续作方针,但是一看就应该知道是编的故事。咱俩在前面呆解时就说过,马道婆的魇魔法是假的、没有效验的,在汉朝就是人尽皆知的诬陷人的手段,根本不能用来作为直接害人的妖法,说康熙的皇长子用[魇魔法] 魇镇皇太子,那也是康熙嫁祸于皇长子的一个[莫须有]罪名,皇长子是不可能用这种没有效验却留下罪证的笨方法的,这一点原作者也深知其奥妙,他写赵姨娘马道婆魇镇宝玉凤姐,也不是为了显示魇魔法的灵验,更不是为了显示一僧一道和通灵宝玉的灵验,只是为了阐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的事体情理罢了,虽有影射允仍被魇镇之嫌,也不好[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的。这样就能看出续作者不取[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的事体情理、反拘拘于其具体情节的害处了,这就叫[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啊,把魇魔法的假事当作真事,当然就看不出假事中隐藏的真情理了。原作的用意只是启迪读者把宝玉当假朝接班人待,不是说作者十三四岁时真被人魇镇过,更不是说魇魔法真有效验。现在续作者又把这件假事拿出来当真事说,虽然是想告诉读者[恶人必有恶报],但是也说明了他俩[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的续作原则,对读者理解续书总意图是有普遍意义的。再说贾母王夫人凤姐三人的对话也不着边际,既然知道了宝玉凤姐当初是被赵姨娘马道婆害的,为什么不直接惩处赵姨娘呢?这明显不是红楼梦原作者的写法,虽然表明续作者善恶分明,但是这种[把美好的表彰给人看、把丑恶的惩办给人看]的善恶观太俗套了,说明不了什么真情理,根本不及原作的[把美好的毁灭给人看、把丑恶的彰显给人看]能够震撼人心,说到底,原作是在揭露[人之道,损美好以奉丑恶],而续作则改为描绘 [人之道,损丑恶以赞美好],二者之高下立判矣!
石呆子感叹道:你这红疯子说话真比林黛玉还要尖刻,丝毫不留情面,只怕最后会弄得[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