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照你这样说来王夫人也是假装慈善的歹毒妇人了?这不也违反[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的原则吗?
石呆子:你们理解错了,我只是说王夫人的生活原型既不象书中说的那样老实、也不象如今的人理解的那样伪善歹毒,她只是在小事上糊涂,大事上清楚得很呢。象钱财进出、家务纠纷这些小事她基本不过问,也没有那么多精神过问,但是在孝敬贾母、照管宝玉、提防大房偏房这关系二房根本的大事上,她是丝毫不敢大意的。你们看她对大房因讨妾激怒贾母而迁怒于她,她会无动于衷吗?此时邢夫人刚到,她就想到邢夫人在门口见势不妙会溜,于是赶快迎出来不让邢夫人溜走,偏要叫邢夫人挨贾母的训斥,这就说明她心机极深啊。这里的叫王善保家的[也进园内照管照管],就不是象书中明写的[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而是叫大房的心腹也参与此事,免得让大房事后说自己暗中作弊,这还不是有心机吗?如果不是王夫人叫王善保家的参与此事,而是由凤姐带着王夫人的心腹和自己的心腹明查暗访这件事,一则查出二房的人没有问题,大房也会说她和凤姐故意掩盖,二则查出大房的人有问题,大房也会说她和凤姐故意跟大房过不去,现在既然大房抓住绣春囊一事兴师问罪,为避免大房说二房处理这件事不公正,当然最好有大房的亲信参与进来做证见了,这就是王夫人叫王善保家的[也进园内照管照管]的用意。可作者却写作[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不是[确有二意]反说[原无二意]吗?可见作者对王夫人的心机还是想尽量描述给读者了解的,只是碍于[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的原则,不好说得那么露骨罢了。这里面有两个不好启齿的原因,一是作者对王夫人的生活原型李氏非常孝敬,确实不忍心在书中有所亵渎,二是作者还想借王夫人的艺术形象适当隐寓康熙末年的[真政]雍亲王,当时的雍亲王也象书中王夫人这样对康熙孝敬得紧、对真宝玉疼爱得紧、对其他皇子防范得紧,才能坐上真朝新皇帝的宝座的,因此你们别一味地简单地把王夫人当曹家李氏看,还要看出她背后的雍亲王影子呀。
同样需要关照你们的是,这里的查赌查绣春囊都不能仅仅当曹家的家务事看,还要当皇朝的国事看才能看出其中门道。曹家的家务事根本不会有书中贾事这么复杂,即使也有这么复杂,作者也懒得写入书中,因为这不具备普遍性、不具备特别的事体情理嘛。但是你们看看皇朝的国事就明白了,这要比书中的贾事更复杂更尖锐,可是又与书中贾事是差不多的熟套,这样就可以看出作者创作这些贾事其实是为隐寓皇朝的国事啊。你们想想看,曹家的李氏若与曹頫老婆商议整肃园子的事,她用得着让大房的心腹参与吗?园子是曹寅留下的园子,与孙太夫人的别一房儿子无关,即使孙太夫人这一房的儿子在南京,李氏也用不着买这一房的账的;但是皇家的皇四子就不同了,他若与皇十四子商议皇朝的国事,当然得让皇八子等皇子的心腹参与了,因为这是皇八子等皇子着其心腹交办的,他当然不但要顾虑到康熙的不放心、而且更要顾虑到皇八子等皇子的多心了。这种事的其体情节固然经不起索隐派的繁琐考证,但其中的事体情理却是历朝历代、上上下下普遍适用,你们不但可以把这看成康熙皇家的各房之争,而且可以[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哉?] 这里的周瑞家的与王善保家的等管事婆就不能只当曹家奴才看了,而应该当历朝历代的各级官吏看,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厉害了,才知道作者为什么对这些家族内部的琐事这么津津乐道了,因为它寓含了古往今来大小家国内忧的事体情理啊,你们岂可小视?
红疯子:你这深论固然有必要,但是理解情节还是要先从一家一族来哟,你老是[皇家、皇家]的,大家都嫌烦了,还是回头谈贾家吧。
石呆子:贾家事你们自己如果能看懂,又何用我多说?但是从你们的红学评论看来,还是有忽略和误解的地方,我就把这些情节也解释一下,免得你们产生误解。
这里的王夫人看轻凤姐、看重王善保家的不打紧,却把凤姐的‘胳膊折在袖内’的战略部署打乱了,王善保家的一来就向王夫人告晴雯的状,弄得王夫人立刻叫来晴雯查问,偏偏晴雯又不知检点,惹得王夫人一时火起,王善保家的又乘机提议当晚就查抄大观园的丫头们,王夫人被这些奸邪小人的谗言迷惑住了,当即同意了王善保家的提议,于是凤姐提议的暗访就改成了王善保家提议的明查了,可见王夫人也太容易受人迷惑了,这也是她一生的短处。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全怪王夫人易惑,我在前面早就一再强调过了,王夫人最关心的就是宝玉的声名品行的安全,这一次绣春囊事件也首先关系到宝玉声名品行的安全,如今王善保家的又首指宝玉房里的丫头,再触动王夫人平时对晴雯的不好印象,当然会引起王夫人对晴雯的警觉了。这里虽然没提我前面说的晴雯的种种不妥之处,也没提晴雯上次说的晴雯芳官闹出的[怡红院跳墙事件,只说了王夫人有一次看晴雯正在那里骂小丫头,但是你们应该想到主夫人是会联系晴雯芳官闹跳墙、晴雯撵坠儿等事的,即使不了解这些事的细节,也听够了这些婆子背后挑唆的谗言了,更何况还有晴雯赌气不开门、替宝玉送手帕、平时打骂小丫头这些事呢,虽然袭人不会向王夫告密,怡红院里的婆子也会向王夫告密的,总之王夫人平时应该积累了不少对晴雯的坏印象,这一次只是被王善保家的一调唆勾出来了,作者虽然从替尊长避讳考虑出发而未全写出来,但是你们应考虑全面才能悟出其事体情理啊。
再看王夫人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这[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一句真是触目惊心啊!看上去是有口无心才说漏了嘴的,实际上正说明她对黛玉有非常深刻的不良记忆,才会不经考虑脱口而出的,这就说明她实际上已经把晴雯看成黛玉的影子了,该多可怕呀。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很多王夫人不喜欢黛玉的话了,这里且不多罗嗦,我要说的就是作者不好把王夫人这些心理活动写出来,囚为他要替尊长避讳,但是这不代表她心里不厌恶黛玉,这里的[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一句就说明她心里常想到[林妹妹的眉眼],甚至都厌恶 [象林妹妹那样的水蛇腰,削肩膀],才对晴雯这样反感的,这说明晴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替黛玉带灾啊。你红疯子上次疯谈鬼话词时说到金钏儿被撵是替黛玉带灾,又说到晴雯被撵也是替黛玉带灾,人们还不大相信,看到这里王夫人说 “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 你们该相信这个判断的准确性了吧。问题不在于王夫人的[心口相应],还在于作者的[存心记叙]啊。当日的生活素材中不管有没有这样的实事,王夫人的生活原型不管有没有说这样的实话,作者本人不管记不记得当时的原事原话,他作书时写入书中都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决不会是无心的原事原话照录,因此你们在理解这段话黛玉时决不能简单地当王夫人有口无心说漏了嘴理解,也不能稍复杂地当王夫人故意借此旁敲侧击黛玉来理解,应该当作者借王夫人之口暗示读者注意黛玉悲剧与晴雯悲剧的因果关系才对。王夫人这次为绣春囊事件急得如此口不择言是很少见的,她平时都是寡言慎言,如此轻易被王善保家的谗言迷惑也是少见的,平时也是根本不理这些刁奴的,若仅仅为邢夫人借绣春囊事件指责她和凤姐不会治家,也用不着如此失态,若仅仅为园中女儿们的声誉清白,也用不着急成这个样子,只有为命根子宝玉的[身家性命]才会急成这个样子啊。你们站在王夫人的角度想想看,她能肯定这绣春囊不是宝玉带进园子的吗?她能不防备邢夫人是借绣春囊事件动摇宝玉的接班人地位吗?如果没有之前的两次宝玉黛玉爱情纠葛、没有宝玉的两次为黛玉挨打和为黛玉痰迷,她用得着急得骂晴雯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 [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 妖精似的东西]吗?谁是[病西施]?黛玉才真是[病西施]呢。作者把王夫人描写得说得如此露骨,就是告诉读者王夫人是在杀晴雯之鸡儆宝玉黛玉之猴啊,否则他用得着把王夫人这些言论行为写进书中吗?在王夫人看来,若没有晴雯芳官这样[妖精似的]丫头勾引宝玉,若没有黛玉这样的[病西施]吸引宝玉,宝玉就不会带 [绣春囊]这样的春物进园子来,邢夫人就不至于利用绣春囊事件向自己发难,二房也不至于发生这次[争储危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