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从曹家这些特殊背景来看贾家这些情节,还不能悟出其中妙味,只有再深论到皇家特殊背景才能开窍。你们看康熙的皇八子等与皇十四子这微妙关系就知道了,皇八子等人之所以支持皇十四子取代废太子允仍的位置帮康熙照应全局,就是希望皇十四子维护他们的利益呀,孰不料皇十四子只知听从康熙的旨意、并不特别照顾皇八子等人的利益,皇八子等人当然要抱怨皇十四子、更怨恨康熙了,这就为他们的争储争位埋下了伏笔呵。二百几十年来人们总是相信皇八子党散布的[传位十四子改成传位于四子]的谣言,这实际上就是挑拨皇四子与皇十四子之间的亲兄弟关系、利用皇十四子来中伤皇四子。皇十四子不能替他们争位已经叫他们失望了,干脆再把皇十四子当枪使、把他推到皇四子的对立面去、进一步搅浑这争夺皇位的混乱局面、让这两个同父母亲兄弟互相残杀,这也是皇八子党的险恶用心啊,只是没人看出来罢了。其实你们细分析康熙皇帝的心理就知道了,第一他决不能让人改诏篡位,那就意味着自己两次废储的失败、意味着自己晚年部署立储的失败、意味着自己一生的失败、意味着整个清王朝的失败,这是决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他晚年并不是植物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选储立储,当然不可能失误了;第二他最恨皇八子党,既然皇十四子与皇八子党过从甚密、自身并没有党羽、主要依靠皇八子党羽,那么选皇十四子为储就等于选皇八子为储,康熙当然不肯了;第三康熙晚年明扶皇十四子就表明他暗扶其他皇子,他只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可能[明也修栈道、暗也渡栈道]的;第四康熙既然让皇十四子在自己晚年远去西北带兵打仗,就表明他不会把皇十四子立为新皇帝,这是一般常识,用不着多想的。我说这些已经说过的话似乎多余,其实是告诉你们皇八子党散布这些谣言说明他们也象贾赦邢夫人恨贾琏凤姐一样恨皇十四子啊,要不是皇十四子象凤姐甘心替贾母王夫人作嫁衣裳一样甘心替康熙和雍亲王作嫁衣裳,他们就不至于这么容易作雍正的刀下鬼了,他们就是象贾赦邢夫人指望贾琏凤姐一样总是指望皇十四子能当皇帝、总是以为康熙只明修皇十四子这栈道、没防备康熙暗渡皇四子这陈仓的,最后当然也恨不得休弃了皇十四子这凤姐,才和雍正一起逼得皇十四子[哭向皇陵事更哀]的,这样你们就知道皇十四子[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了。书中的这些家常口角如果仅当曹家事考证索隐,你们会觉得索然无味,但是若结合康雍间的皇家事来深论,你们就会觉得妙味横生,如果再结合历朝历代的皇家事求索下去,你们更会觉得回味无穷啊!
红疯子:是这么个理儿,咱就坚持以[鬼话词模式]来求索红楼梦的其中味,只是没几个人能理解,真是[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啊。
石呆子:这也就是作者创作石头记这情理小说的原因,他若将书中的事体情理写成理治之书,必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只有顺着人们爱看适趣闲文的特点将这些事体情理创作成小说,才能引动人们来看。你我这千篇疯谈缺点也在理治之味太浓、适趣之味太淡,引不起人们的兴趣啊。
回头再谈迎春的[懦小姐不问累金凤]。如今的人都当这段情节是形容迎春的懦弱,其实这是形容迎春处境的艰难啊。迎春乳母把攒珠累丝金凤拿去当赌本,不光是欺负迎春的懦弱,而且是看出贾赦邢夫人不会为迎春做主,如果迎春象探舂春那样刚强、将乳母把攒珠累丝金凤拿去当赌本的事告诉邢夫人甚至贾赦,邢夫人贾赦不是不会叫迎春乳母将攒珠累丝金凤赎回,问题是邢夫人贾赦会乘机数落甚至教训她,她根本受不了这种折磨,还不如忍气吞声不去招惹这两个恶魔呢。你们会说迎春为什么不去告诉贾琏凤姐,贾琏是个只知淫荡的须眉浊物,再加上已经过继到二房,对大房的姐妹当然不会上心,凤姐实际上是二房的人,她对大房的人只是情面账,还得看邢夫人贾赦的脸色行事,跟迎春当然只是敷衍了,因此迎春的事告诉她是不中用的,如果是二房的丫头婆子得罪了迎春,凤姐还好管管,如果是大房的丫头婆子得罪了迎春,凤姐反而不好管,因为这些奴才特别刁蛮,会到邢夫人那里调唆的,邢夫人又憎恶凤姐,当然信这些刁奴的了,因此凤姐也不好管。说到底这些刁奴实际上是仗着贾赦邢夫人欺负迎春啊,迎春当然只好忍气吞声了。
你们看迎春乳母拿攒珠累丝金凤去典了银子放头儿不算,还着她子媳王住儿媳妇来央迎春去向贾母求情,说是央求迎春,几乎等于逼迎春去求情,若不是邢夫人和贾赦不把迎春当女儿,她们这些奴才敢这么放肆吗?王住儿家的还向绣桔发话道: "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 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这固然说的是曹家这样的一般大族人家的坏风气,更说的是皇家这样的坏风气,曹寅一家就仗着奶过康熙多得些益,凌普一家也仗着奶过太子而多得些益,可见这句话不是一般的家常话,是作者故意有所指才写出来的,再说"自从邢姑娘来了, 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 " 这分明是这媳妇拿邢夫人的小软当借口,邢夫人是吩咐邢姑娘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她父母去,但是大家在前面邢岫烟当衣裳时已经看到过众丫头如何勒索她请客了,可见省这一两银子不但不会让这些丫头婆子填补,而且还让她们多了些便宜,这其中就有象迎春乳母拿累金凤去赌钱、王住儿媳妇逼迎春去讨情这样的事,因为邢夫人这件事是不便张扬出去的,如果张扬出去邢夫人就迁怒于迎春和邢岫烟了,因此迎春听见王住儿家的说这话才赶紧拦住她,可见这些刁奴如何蛮横了。话又说回来了,这邢夫人也太刻薄,她叫邢姑娘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她父母,是为了省出自己在大房那边一个月给一两银子来与她父母,邢岫烟这二两月银是二房这边给的,是公中的钱,而自己在大房那边给的是大房的钱,是邢夫人属下的,于是邢夫人就挖公中之肉补自己之疮,这种行为当然提不上嘴了,刁奴们就是抓住类似这些短处要挟迎春和邢岫烟的。邢夫人却不管这些,她只知[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这样的继母当然是迎春之累、刁奴之幸了。迎春见劝止不住这刁奴,只好[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如今的人都把这情节当讥讽迎春懦弱来看,实际上应该当作者借此讥讽<<太上感应篇>>这理治之书来看啊,人世间的烦恼太多了,女性的痛苦更多,光看这<<太上感应篇>>就能解决问题吗?但是迎春又没法解决这难题,只好寻求精神解脱了。
红疯子:下面探春怎么能解决这个难题的?可见迎春还是吃的懦弱的亏啊。
石呆子:你这就把迎春瞧扁了,迎春不是不会象探春这样做,而是不能象探春这样做,探春不但不怕凤姐,关键是她不怕邢夫人,而迎春即便不怕凤姐,她也得畏惧邢夫人,因此迎春不好去叫凤姐或平儿,探春反而可以去叫凤姐或平儿,这不是探春性格刚强、迎春性格懦弱的问题,而是探春可以刚强得起来,迎春刚强不起来的问题。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反说饿汉吃得稀] 啊,叫你们自己身临迎春其境试试,就知道迎春也是[无可奈何]了。当然迎春的性格懦弱确实加剧了自己的悲剧命运,如果她也象探春这样刚强,会减轻不少麻烦的,但是正如你红疯子在[疯谈鬼话词]中说过的,性格毕竟是特殊性,[女儿在家必须从父]才是普遍性,摊上这么邪恶的父亲和继母,迎春即使象探春一样刚强也摆脱不了悲剧命运,顶多少受点罪罢了,探春最后不是不得不远嫁了吗?只是被你们当壮剧罢了,她心里的悲伤不比迎春少啊。
[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这就是探春等人不象[媳妇们便趁机道: "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象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 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她就是自知其出位告发带出了迎春乳母会触动迎春,才先替迎春乳母求情、再相约来安慰迎春的,可见还是女儿们互相间的同气之情胜过贾赦邢夫人的父母之情啊。探春深知迎春的艰难处境,更知其乳母的家人必来纠缠她,今见如此情景,就要替迎春排忧解难,迎春还拦住她,你们会以为迎春纯粹是胆小怕事,实际上这里有懦弱的成分、也有要面子的成分、更有怕探春把事情闹大、再惹邢夫人非议的成分啊。前面探春在贾母和众人面前的出位就已经带累她并引起大家的非议了,如今再在她房中反击这些刁奴,恐怕还要惹更大的是生更大的非,尽管是出于好心,也是迎春不得不考虑的,因此她才叫探春不要管。探春如今也更精明了,她软中带硬与王住儿媳妇周旋了几句,早就使个眼色与待书找平儿去了. 平儿一来自然把这件事平息了,但是她这一次就不象上一次的厨房风波那样行权判决,而是征求迎春的意见、然后又给王住儿媳妇留下改过的机会、尽量做到息事宁人,这就是她吸取了上次厨房风波教训后的改进啊。上次厨房风波得罪了林之孝家的,结果林之孝家的就叫费婆子调唆邢夫人当众羞辱凤姐,尽管邢夫人不是单为这件事迁怒于凤姐,但事过之后平儿当然明白是自己带累凤姐遭林之孝家的暗算了。再加上她本来就是极聪慧的丫头、早就明白自己跟凤姐迟早是要回大房去的,于是就更不肯得罪大房这边的人了,这就是贾府内部错综复杂的内部关系造成的黑白不能分、是非不能辨啊,探春再刚强再精明有什么用?哪一个奴才都不是好对付的呀。所以迎春才说"问我, 我也没什么法子. 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 ,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如此一番回答被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 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如今的人也为迎春的懦弱感到好笑,似乎迎春这些左右为难处境都是她懦弱忍受、优柔寡断造成的,如果象男人那么刚强果断,就不至于落到连奴才都欺负她的地步了。其实你们分析这番话只有一个核心:[不使太太们生气], 谁有法子不使邢夫人生气?除非贾母立刻死了让贾赦和她做了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