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接下来作者又写了[憨香菱情解石榴裙]的情节,可见这些女孩子一旦失去约束后的放纵态势。当然在这之先作者还写了探春如何处理日常事务,[林之孝家的欲处分一个犯了事的媳妇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只管抓弄棋子作想,让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头要茶时才看见,]从这里可以看出林之孝家的等管事女人都不敢象前面的吴新登家的那样轻视探春了,而探春却并不是象凤姐那样得意忘形、擅作威福,还是处处让其他人做主,这就是她比凤姐可贵的地方啊。[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这一段非常重要,我才全摘录下来给你们看的,如今的人们只注意这一段中黛玉说的“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似乎这几句写出了她也有当宝二奶奶的愿望和才能,却不注意作者写这几句是为了引出宝玉的“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更没注意到宝玉这句话一说完,[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得出这一结果才是作者写这一段话的最终目的。
红疯子:你这话有玄机,难道黛玉不愿意听宝玉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这句话?
石呆子:正是这样,如今那些拘拘于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的人最愿意听宝玉说这两句话,他们肯定认为此时黛玉应该接着宝玉的情话缠缠绵绵地说下去才是,怎么听了反[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实际上这就是黛玉区别于才人淑女的地方,也是石头记区别于[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的地方,黛玉就是不想听宝玉说这些缠缠绵绵的情话、石头记也是在告诉读者黛玉已经领悟到当初王夫人叫她不要理宝玉是对的、宝玉是有些痴狂病、是不能招惹他发病。这一点在如今的人看来根本没必要,宝玉重感情重恋情是好事嘛,怎么能当痴狂病看呢?但在当时的人看来确实是有些痴狂病、是不能招惹他发病,黛玉自宝玉痰迷后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不敢跟他说这些情话的。你们如今中言情小说的毒太深了,意识不到这一点,才不能理解黛玉不理睬宝玉的。
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情节表明黛玉如今比宝玉冷静多了,她心里不是不爱宝玉,这从前面的[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就可以看出来, 黛玉是不忍心看宝玉的真情流露。宝玉作为贾府的唯一接班人,完成其传宗接代的责任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为此他就该[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而不能[委身于女孩子之间、留意于谈情说爱之道]。黛玉对宝玉的感情不是自私的,她是一心成全宝玉、成全贾府,即使这样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也在所不惜,如果自己与宝玉的结合耽误了宝玉的前程,她宁可自毁也不拖累宝玉,这是如今的人们无法理解的。第一次宝玉摔玉砸玉时她可能还没考虑到这些问题,但自宝钗规劝后她已经认识到这些道理了,[爱]是有实际目标的,不是光为爱而爱,在女性就是为生育孩子而爱,[一切为了孩子]就是女性的天性、就是妇道的核心。这在十三四岁的黛玉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但是她应该早就看到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李纨的妇道榜样是什么了,这在书中贾府并不明显,但在现实中的曹家再明显不过了,从孙氏到李氏再到马氏不都是为了曹荣和曹荣遗腹子这三代单传而伤脑筋吗? 黛玉的生活原型对这一点肯定更会深有同感的,因为她自己也是独女嘛,她也曾体会过父母为不能传宗接代而伤心啊,怎么能再让曹家绝后呢?说这一点有些人会不同意,黛玉也照样能为宝玉传宗接代,凭什么非要娶宝钗才行呢?这就可以看出[护官符]的作用了,贾府的传承不是仅仅生儿育女那么简单,还要维持现有的社会地位和家族地位,这就要靠[四家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护官联盟,而黛玉并不是这个联盟体制内的,对维护宝玉的独特地位起不了任何作用,当然竞争不过这个联盟体制内的宝钗了,王夫人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坚持金玉良缘的。黛玉会想不到这一点吗?她显然要比宝玉实际得多,能想到“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 手不接。”就能看出贾王史薛四家联盟是宝玉的依恃,就能看出自己孤弱无依是最大的缺憾。既然自己有缺憾了,还能让宝玉再有缺憾吗?还能让宝玉的后代也有缺憾吗?她当然只好牺牲自己以成全宝玉和宝玉的后代了。这在如今的人无法理解,但是在当时的社会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当时黛玉要想实现木石姻缘,只有学西厢记中的莺莺去鼓励宝玉学张生跳墙、形成既成事实迫贾母王夫人接受,黛玉却不但不与宝玉接近、反而与宝玉疏远,这里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就是明显疏远宝玉,上一次的叫紫鹃不要理宝玉也是这个意思,你们还看不出这里面有黛玉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宝玉的迹象吗?
红疯子:你这话咱不赞成,这时的黛玉为什么要想到牺牲自己以成全宝玉呢?她为什么不努力争取贾母的成全呢?你这说法显然过激了。
石呆子:你这话是不错,此时黛玉是没有想到死,她只是收敛自己的言行以争取贾母的恩准,还没有失去对木石姻缘的信心。但是七十八回后的黛玉得[芙蓉诔]中[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的点化,倒是真有[只有牺牲自己以成全宝玉]的预感了,此是后话,再加上石头记只到前八十回止,读者看不到黛玉临终的具体情节,所以你们难以理解我这些话。这里的情节并不是当日生活素材中的原事照搬,黛玉的言行基本是作者导演出来的,你们当然要尽量按作者的本意来理解,而不要按十三四岁黛玉本人的想法来理解了,作者虽然[追踪镊迹,不敢稍加穿凿致失其真传者,]但是也会假事真写、调动角色完成自己的创作意图的。这里就是调动黛玉这角色完成自己的创作意图,因此我说黛玉有[下决心成全宝玉]的趁法一点也不奇怪,这才是真正爱宝玉。
下面的[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这个不起眼的细节也有说项。你们该记得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中有段情节是[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这里的袭人表面上是送茶、实际上就是怕宝玉与黛玉发生[不才之事]、想设法[免此丑祸]啊。说这些人们会以为我赞成袭人是[其间拨乱的小人、甘心做王夫人的特务]的说法了,实际上你们是把[不才之事、丑祸]当褒义词理解,而当时的人们却都是把[不才之事、丑祸]当贬义词来理解的,作者也赞成这种理解。对于宝玉来讲是绝对不可以发生西厢记里张生那种[不才之事]的,因为他的声名品行会决定他一生是做宝玉还是做石头的,这一点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你们若仔细回味袭人的这一番话,就能品出一些妙味来,袭人说:[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便後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这些话在曹家这样的大族人家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你们想想看,曹家只有曹荣一个后代,曹荣也只有遗腹子一个后代,不管这个后代是好是歹,他都是曹家的唯一接班人,因此将来人们也没有必要议论他的好与不好,即使将来他象薛蟠那样糟,也不可能废除他曹家唯一接班人的资格,用得着他的通房大丫头担心[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便後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吗?即使在书中的荣府也不容易看出这种迹象,贾珍不必说了,贾琏贾环贾蓉不是被说得很不好吗?也没见他们的丫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嘛,更没见他们[一生的声名品行都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