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好一个[只有争到了方丈之位才算好、了],好一个[定位不准就解味不准],这对解读《红楼梦》其中味很有帮助啊,咱牢记了。
石呆子: 且说香菱等宝钗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来找黛玉道:“姑娘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你们看香菱求过宝钗又求黛玉,宝钗并不是不会作诗,也不是瞧不起香菱没诗才,而是认为作诗不是女孩子的份内事,也对女孩子修身养性没多大好处,才不太愿意教香菱作诗的。可黛玉就不这样,她是很热忱地教香菱作诗,既说明她与香菱情趣相投,又说明二人父母的文人气质传给了她俩啊,自然是[人以群分]了。
你们看看黛玉是如何给香菱讲诗的:“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这就可见她的不同凡响,一些作诗的基本常识在她已经不屑一提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开讲就以立意为本,教香菱不拘一格,这比那些迂腐的男文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了。还叫香菱一开始不可学过浅显的诗,[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这才是行家里手说的经验之谈,可见她在诗词的海洋里遨游已久,完全谙熟其中的诀窍了。然后她叫香菱[把《王摩诘全集》背熟、把杜甫的七言律背上一二百首、把李白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们看她这起点之高、涉猎之广、要求之切、境界之高,简直恨不能把香菱[不用一年的工夫就教成诗翁!]有这黛玉样的名师,再有香菱这样既有天赋又有恒心的学生,何愁教不出一个女诗翁?你们不要以为作者写这些是在赞叹黛玉的诗才、香菱的诗痴,更不要把这些当作者借此炫耀自己的才华,这是在贯彻第一回楔子里[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的宗旨啊!你们看看[薛文龙]这些须眉浊物所谓的诗才,再看看黛玉香菱的实学真才,就知道作者写这些皆出于堂堂之须眉之上的行止见识,是羞臊这些须眉浊物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呀!这种用裙钗之长反揭须眉之短的良苦用心你们能体会到吗?
当然生活中的曹家诸裙钗不一定象书中钗黛湘妙等这样有才华,香菱的生活原型也不一定象书中这么容易领会作诗的诀窍,毕竟钗黛湘的生活原型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毕竟香菱的生活原型不可能入过学嘛。但作者这些艺术夸张是有原因也有道理的,他就是[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使其一并泯灭也]啊。这种借替裙钗昭传来揭须眉之短的创作宗旨,就是作者夸大书中裙钗之长的原因。你们如今只知赞美裙钗,却不知贬斥须眉,甚至还用赞美裙钗之长来掩饰须眉之短,当然难解其中味了。
教人作诗不光要叫人读诗,还要向人讲诗,黛玉讲诗比那些诗塾先生高明多了,她让香菱先谈自己读诗的体会,然后启发她把这些读诗的体会与观察景观事物的体会结合起来,再回头去回味诗中词句的妙处,这样的老师才真叫会教诗会教书啊,与贾代儒那些塾师们比较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香菱也是个聪慧的学生,她不但熟记诗句,而且还细品其味,更与自己看到的自然景色联系起来细细咀嚼,这种既理论联系实际、又勤学苦练的好学生有什么学不成的呢?[皇天不负苦心人]嘛。[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坐听他讲诗。]这就牵扯出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更牵扯出宝玉道:“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服。他们都抄了刻去了。”这就引起黛玉探春抗议道:“你真真胡闹!且别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宝玉还道:“这怕什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了。”从这当中看出几点,一是宝玉在外头常[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你们虽然没看到书中宝玉学画的情节,但不代表宝玉不会画画,最起码他很会鉴赏画儿,当然就具备大量的画画常识了。二是黛玉探春等人是不愿意把自己的诗作传出去的,这里还没提宝钗,宝钗当然就更不赞成了,说这话是因为你们认为只有宝钗不愿将诗作传出去,其实连黛玉探春等人都不愿意宝玉把她们的诗作传到外面去,可见她们是赞成宝钗的[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的,这一点是如今的文人没想到的,他们以为只有宝钗维护封建礼教,黛玉等人却是反抗封建礼教的,其实黛玉探春根本不反封建礼教,她们与宝钗并没有意识形态冲突。三是宝玉道:“这怕什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了。”这不光是宝玉本人的看法,也代表作者的观点,与作者替裙钗昭传的创作宗旨是一致的。
红疯子:还亏你这些提醒,咱过去只把这些当香菱慕雅看,如今看来还是拘拘于具体情节,不能取其事体情理,香菱真是[雅集苦吟诗]啊,真该为这些好女儿认真昭传。
石呆子:你且慢下结论,下面的情节才是真的[雅集苦吟诗]呢。[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香菱听了,喜的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这不是[苦吟诗]吗?
你们要注意[宝钗道:“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他算账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这看上去是开玩笑的话,实际上是实话啊,按照前面宝钗论说的[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她就不想教香菱作诗,因为香菱与宝钗黛玉不同,宝钗黛玉是千金小姐,作诗写字等事还不能完全说是份外事,香菱是已配人的妾,说得客气些是半个主子,说得不客气是性欲工具、生育工具,实际上还是奴才呀,当然更[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若认得了字,移了性情,就更不可救了。]你们想想,做奴才的不干些针黹纺织的事,却去干作诗写字等事行吗?说轻点是干些不该奴才干的事,说重点是会为主子不容的。因为看了那些鼓动追求自由开放的诗词后会移了做奴才的性情、不甘心于做奴才、最后因摆脱不了做奴隶的命运而灰心丧气、自绝于现实。后来的香菱就是不堪忍受夏金桂的挫磨而病入膏肓的,如果香菱象宝蟾那样没有知识,就不至于遭受悲惨结局了,即使象袭人这样不学诗词专工针黹纺织,也能适应被宝玉抛弃的命运而找到自己的归宿,可见作诗写字反而让香菱多愁善感七情勃发,对她真是有害无益啊!所以宝钗从不赞成香菱学诗,她认为真正作诗的人不是呆子就是疯子,女人作诗更会弄得呆头呆脑,香菱[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这些话虽然不入文人的耳,但却是女性的经验之谈啊。香菱的主人若是宝玉这样的多情文人还好,可是她偏偏碰上没文化的文龙,当然不该再学诗作诗了,还不如学学宝蟾如何争风吃醋呢,起码也该学袭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如今跟黛玉学做诗,实际上是跟黛玉学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这当然对两个人的将来不利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嘛,黛玉若嫁不了宝玉就嫁别人,她会早死吗? 香菱若被薛蟠抛弃就改嫁,至于病入膏肓吗?偏偏作诗的人都讲究钟情于一人、都鼓吹为爱情献身,当然对女人的生存发展不利了。宝钗说香菱[本来呆头呆脑的],就是说她认识现实适应现实的能力差,再添上钻研诗词歌赋,[越发弄成个诗呆子了],这就是诗误了她啊。请你们记住:作诗是诗人的事,不是别的人的事,别的人作诗是不太合适的,因为是不务正业嘛。社会中上层的人因为衣食无忧,闲暇之余作些诗怡情悦性也未尝不可,但社会下层的人[日为衣食所累],怎么能挤出时间来学这[移了性情]的东西呢?女人就更是如此了,生存尚且不易、前景充满危机,不[履霜坚冰至],不[不习无不利],还去习这些无益的东西,这不是对自己不利吗?下层的女人就更不能学诗了,因为这会耽误习防身的本领啊!就拿香菱来说,薛蟠回来后接着就要娶夏金桂,香菱不赶紧作好应付复杂局面的准备,还去学作诗这没要紧的东西,这样不危险吗?因此宝钗才说她[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因为夏金桂等人是奸猾之人,香菱若弄成个[诗呆子]当然就更不利了。宝钗此时虽然不能料到薛蟠会娶夏金桂,但是她知道哥哥是不可能娶个跟她差不多的[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的嫂子的,倒不是世上象她这样的女子少之又少,而是薛蟠根本没有找象她这样女子做嫂子的愿望,更不可能有这样的眼光,他只会找跟夏金桂差不多的女子做嫂子,因此香菱应该象宝玉说的那样[及早虑后]才对,怎么能把精力用在学作诗上呢?还不如把精力用在学做人上呢。宝钗的聪慧甚至远在黛玉宝玉之上,她若集中全部精力学作诗词,恐怕不亚于李清照卓文君,但是她就不打算把精力用在这些怡情悦性的事上,她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做人,作诗只是附带而已,不能为主的。说这些离题太远,我也不多说了,如今的人们都觉得宝钗城府太深,简直是奸雄,实际上宝钗是高深莫测的智慧啊!相形之下香菱当然是呆头呆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