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了这么多题外话,无非是告诉你们别把这当揭露凤姐的罪恶看,[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可见贾母王夫人都睁一眼闭一眼,自然就不成其为罪恶了。作者写这件事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说凤姐与[金紫万千]一模一样,都是[千里做官只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等于说[贾母要享清福,就生贾朝和坤],二个是说袭人现在的地位与从前不同了,从前是个丫头,不掌怡红院财权,如今做了宝玉的身边人,她就要替宝玉当好家了,虽说是每月有二两银子的份例,但平时别说自己攒起来送回家,连贴补着宝玉的开销都不够,上次为打发贾芸送的白海棠花,一下子就用去六钱银子三百钱,平时就可想而知了。这里的袭人向平儿打听月例的发放,就是为了间接刻画[宝玉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啊!你们还说袭人不好,真是不会识人、更不会惜人啦。
刘姥姥的出场,是这一回的重头戏,但却不是刘姥姥这艺术典型的重头戏。说这句话你们会觉得奇怪,你们都早就看过脂批,都知道刘姥姥有一进荣国府二进荣国府三进荣国府,都知道刘姥姥[忍耻救巧姐]的事,都认为刘姥姥一进进得猥琐、二进进得出彩、三进进得英雄,再加上这二进荣国府占去约两回篇幅,大家都觉得刘姥姥的表演特别亮眼,因此就认为这是刘姥姥艺术典型的重头戏,这种看法是有失偏颇的。我说这话你们会不以为然,
红疯子插话道:确实不应该以为然嘛,一进是凤姐唱主角,刘姥姥只是唱配角,当然不是刘姥姥的重头戏。这两回都是刘姥姥唱主角,而且戏份超过包括凤姐在内的任何人,占去两回书的大半,当然算刘姥姥的重头戏了。至于三进荣国府,那是八十回以后的事了,谁知道刘姥姥有多大戏份?所以咱认为说这二进荣国府就是刘姥姥的重头戏,说得很恰当。
石呆子:原来你们心目中的[重头戏]就是戏份重、就是唱主角,这种理解太肤浅、太片面了。从第三十七回开始作者就是写全书的[有些乐事],而这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引出的[两宴大观园]就是这[有些乐事]的高潮,刘姥姥就是作者用来给贾母、给姐妹们、给众人添乐子的,她在这两回就是个插科打诨的小丑,这在[有些乐事]中可以说是重头戏,但在塑造刘姥姥艺术典型的全部场景中,这能算是重头戏吗?如果这是刘姥姥的重头戏,那这刘姥姥就是全本石头记大戏中的丑角了,作者也不必通过脂批透露她的[忍耻救巧姐]义举了,她就不配作者替她著书昭传了。只要作者塑造刘姥姥艺术形象的目的主要不是用她来插科打诨,而是用她来替女性昭传,那这里的二进荣国府就不能算是刘姥姥的重头戏。你们想想看,全书如果只有刘姥姥的一进三进荣国府,却没有这里的二进荣国府,难道刘姥姥的典型意义就不具备吗?但是如果没有脂批透露的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忍耻救巧姐],情况就有很大不同了,读者会认为刘姥姥只是个打抽丰的笑料角色,尤其是读者看了这里横跨第三十九回到第四十二回的二进荣国府大段情节之后,在看了刘姥姥的满载而归的结果之后,他们更觉得刘姥姥就是个插科打诨讨贾母和众人喜欢的丑角、就是堆欢买笑为讨些奖赏了。这种看法是不对的,刘姥姥和板儿与巧姐的缘分是这一次进荣国府结下的,但是她后来的忍耻救巧姐却不是这次进荣国府大有斩获决定的。刘姥姥是个善良的[漂母]式裙钗典型,正如当初漂母救韩信不是图韩信回报、而仅仅是同情韩信的落魄遭遇一样,后来的刘姥姥忍耻救巧姐也不是为回报凤姐此时的救济之惠,她主要还是同情凤姐母女的落魄遭遇啊。你们如今都把这二进荣国府当成刘姥姥的重头戏,于是都把刘姥姥当成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了,都认为后来的[三进荣国府、忍耻救巧姐]是刘姥姥的知恩图报了,这就误解了刘姥姥形象的典型意义啦。一般的知恩图报都是以报者为宾、恩者为主,都是建立在恩者地位不变或小变、报者地位大变的前提下的,而韩信与漂母的知恩图报型则是以韩信为宾、漂母为主,是韩信感激漂母的救命之恩啊,当时韩信还在落魄中呢。推之于八十回以后的刘姥姥忍耻救巧姐,那是以凤姐巧姐为宾、刘姥姥为主呀,是凤姐巧姐感激刘姥姥的救命之恩啊,当时凤姐巧姐不但落魄、而且再不可能象韩信后来那样雄起了,这时的刘姥姥比漂母更了不起,明知凤姐永无翻身之日、明知巧姐已经沦落为妓,还是倾家救巧姐,这里面在刘姥姥自己是还有报答当日受凤姐接济的意思,但在凤姐巧姐却不能当投挑报李来坦然受之,理由很简单,自己已经彻底失势啦,还提当日的接济有什么用?人家不报答你,你能奈其何?当日受过凤姐恩惠的人太多了,哪个没有能力救凤姐巧姐?他们不但见死不救,更可恨还有[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坑害凤姐巧姐呢。比起这些恩将仇报的浊须眉来,刘姥姥这样一个老裙钗不知高大伟岸到哪里了,你们还觉得她是个趋炎附势的丑角吗?她若只知趋炎附势就不会救失势的凤姐巧姐啦!趋炎附势就是见得势的就附、见失势的就唾嘛,可这刘姥姥见失势的反而救,当然不是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了,只有见凤姐巧姐失势就唾、就卖的[狠舅奸兄]才是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我罗里罗嗦说这么多,看起来离题了,实际上是告诫你们别把刘姥姥的附势之行为当趋炎之本质,作者写刘姥姥的附势,但不等于揭露她在趋炎。这里的附势情节虽多虽重,只是作者为写园中的[有些乐事]而借她来逗乐的,这些戏不是刘姥姥整个形象的重头戏,八十回以后的[忍耻救巧姐]才是刘姥姥真正的重头戏呀。你们别简单地用戏份子的多少来评判是不是重头戏好不好?
红疯子:你真罗嗦,为了三个字说了这么多,这些可以留待后文说到[刘姥姥忍耻救巧姐]时再说嘛,现在还是先解释这第三十九回的具体内容吧。
石呆子:请你们别嫌我罗嗦,石头记原作到八十回为止,没有后文,我能不在这里说明白吗?刘姥姥不是故意来替贾母和众人解闷子的,她是送些干菜野味山货来表示对[一进荣国府]就得接济的谢意的,这是农村人家的朴实礼节,人家是送来放下就走,根本没打算吃饭过夜,更想不到会有这逛大观园的奇遇,也就是说这本来是个过场戏,一过就没了,是贾母把她留下来解闷子的嘛,怎么能算刘姥姥自己要演的重头戏呢?我罗嗦这么多还有另一方面意思,你们总以居高临下的公子小姐眼光看刘姥姥,这不对嘛。宝玉和姐妹们确实是公子小姐,他们以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刘姥姥很正常,但作者写书时已经与刘姥姥差不多了,甚至比她穷得多,此时作者还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写刘姥姥吗?他是以敬重的心情来描写刘姥姥的呀。他也得过类似刘姥姥这种农村老妪的救济,他深知[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只是来[锦上添花],根本不是她的重头戏,他早就经历过[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的雪中送炭,早就打算把这重头戏展现给读者看,可惜情况不允许啊。他多么盼望读者在看这里的[有些乐事]时能想到八十回以后的[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啊,只有到那[人非物换]之时,才能看出刘姥姥的可贵呀!你们却总是站在宝玉的角度欣赏这些,不知道站在作者的立场思考这些,真叫人着急呀!
石呆子: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们,你们一定不要忘了凤姐此时接济刘姥姥是牛身上拔根毛,根本不算什么,而刘姥姥日后救巧姐要倾其所有的,而且当时巧姐已经做了妓女,收妓女做儿媳是败坏名声,会遭人唾骂的,刘姥姥却为了救巧姐而忍耻吞辱,这非常不容易啊,你们还要小瞧这老裙钗、把她当小丑耍吗?作者正是怀着这种愧疚心情,才创作这刘姥姥有关章节的。刘姥姥的典型意思就在于[越是卑贱越有良心、越是高贵越没良心],良心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而逐步泯灭啊。
回头谈正文,平儿回到家,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刘姥姥和板儿来了,作者描写大家见了平儿都小心巴结,这难道仅仅是平儿平常待众人宽厚吗?若没有凤姐的威严支撑着平儿,平儿的宽厚只能纵得下人不服钤束啊,正因为有凤姐的威严反衬着,人们才这么尊重平儿的。说到底,人们尊重平儿是次、惧怕凤姐才是主啊。这样你们就知道凤姐的靠山是贾母和娘家,平儿的靠山则是凤姐,一旦凤姐失势,不但凤姐是落地凤凰不如鸡,而且连平儿也落地小鸡被雀欺呀。你们看这里张材家的周瑞家的对平儿如此恭敬,一旦八十回后凤姐被休,她们决不可能提议贾琏把平儿扶正的,只会乘机在平儿身上发泄对凤姐的怨忿,再加上贾琏更是个不识人不惜人的浊物,可见平儿最后肯定比袭人鸳鸯金钏儿下场还要惨。再说[张材家的议论“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么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道:“若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平儿道:“那里够,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这些话如今仅被你们用来评论贾府生活的奢侈豪华,其实作者还有另一层含义,[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这在湘云本人根本担不起,全亏宝钗一手包办啊,可见宝钗为人的大方,也可见作者对描绘宝钗笔墨的细心在意。如果作者是倾向于贬低宝钗的,他会多此一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