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第二十八回
石呆子:第二十八回回目是[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你们不要仅凭回目就给整回内容下断论,因为章回小说的回目都讲究对仗工整,所以作者只能取每一回中最适合撰写对子的两个事例来嵌入回目,不代表这一回只有回目里说的两个内容,本书其它回目也基本如此,不一一说明。话说第二十八回开头先总结前一回的葬花词情节,你们细看这总结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在交代宝玉听了葬花词后的想法,而是在直抒作者自己的胸臆啊。当时的宝玉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公子哥儿,能象书中形容的想得那么深那么远吗?你们看书中是如何描写宝玉的内心活动的:[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这开头的想到[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还很正常;接下来[推之于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就有些不合其十三岁少年身份了;再下来[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似乎有些神经质了,此时的少年宝玉自感[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是可能的,但怎么可能想到[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呢?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在黛玉病逝后不久会被拖下深渊呢?除非他真是神仙;最后他竟还联想到[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你们看看,这十三岁的宝玉简直是未卜先知的高人,居然料定日后江宁织造府后花园会改为隋姓、归隋赫德所有了,这不是神人吗?
红疯子插嘴道:是你胡诌,书中只是泛指曹家被抄,并不是专门暗示江宁织造府后花园将改隋姓,你太夸大其词了。
石呆子:顺便说句笑话嘛,你们何必当真。但作者作书时是知道自己当年住过的曹荣府改称为隋府的,所以说这句话[一语双关]未尝不可。宝玉最后的思想活动就更离谱了,他居然想到[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这看起来是摆脱了宝玉的少年身份,站在补天石幻化成的通灵玉的角度想问题,实际上分明是作者直接抒发自己的感慨啊!你们该知道这补天石之说根本是虚幻的神话,通灵玉之说更是作者借来的假话,如何会有个自命为补天石的蠢物在这里发感叹?这[蠢物]实际上是作者的自歉称呼啊!只有作者本人才会想[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除他以外还有何人会有此一番感叹?十三岁的宝玉会作此感叹?少年时的曹荣会作此感叹?曹荣遗腹子在抄家前会作此感叹?十三岁的顺治、十三岁的康熙、十三岁的允仍、十三岁的皇十四子、十三岁的弘历会作此感叹?只有从[锦衣纨绔饫甘餍美堕入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人、经历过[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悟出了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人才会作此感叹啊!两废之后的晚年允仍肯定没水平作此感叹,因为他是逃不过大造、脱不了尘网的真珍,恐怕就是皇十四子晚年也作不出此感叹,因为他虽然[哭向皇陵事更哀],但毕竟没有堕入[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式的困顿之中,也逃不过大造、脱不了尘网的,只有作者曾历过[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全过程,而且还[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才能达到[逃大造,出尘网]的思想境界呀。因此你们切不可把这里的情节当原封没动的实事看,要当经过作者重新加工的假事看、当作者在借这些人和事来表演给读者看啊。
至于下面的宝玉如何与黛玉重归于好,那就无需详解了,倒是两个人在其中提到:"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这就埋下了后文宝玉踢袭人的伏笔,你们再看到下面的情节时,须想到宝玉在这里就已经暗恨这些丫头得罪了黛玉,存心要使出少爷脾气教训她们了,只不过误踢袭人罢了。于是两个人一起到王夫人房中来,王夫人提到:"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可见她对黛玉的身体还是相当关心的,也可见黛玉的病体连太医的药都不能立见成效,接下来病势日增,最后病夭应该是顺势之必然啊。其中宝玉提到什么"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的吃斋念佛都能被宝玉用来打趣,可见宝玉的[毁僧谤道]倾向相当明显,从中也可以看出将来他若出家当和尚,决不会是真皈依佛教,而是现实所迫啊。这些都是当年曹荣与母亲李氏间的母子常情常事,到了曹荣遗腹子身上是不可能出现这些事的,因为孙儿跟祖母间是不可能如此放肆的。
红疯子:关于宝玉说的 [神奇药方]倒请你解释一下,如今有些人考证什么是[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有人说该是[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你认为哪种说法对?
石呆子:那不过是作者在这里故意弄的噱头,可有些索隐者却当个大事来研究,也不想想贾宝玉说这个药方什么意思,如果仅仅是说个谎、开个玩笑,值得费精神去索隐考证吗?当然这后一种说法是更合情理些,但这种对个别细节吹毛求疵的考证方法显然不是研究石头记一书的正确方法。作者一再强调[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对于二百几十年前写成的、用手抄本方式流行的小说,肯定不可能找出确凿证据证明其细节了,你们只能根据平常的事体情理来大致判断其真假有无。只要合情合理的,即使没有充分证据也应该相信,只要不合情不合理,即使有证据也该怀疑证据的真假!作者写这本书全是遵循事体情理而写成的,根本不是依据确凿的事实证据写成的。他在考虑到后世读者的理解能力欣赏能力时,也是循事体情理而设、不是循事实证据而设的。他必须假定读者在没有充分事实证据的前提下也能看懂这本书,但决不会假设不通情理的读者也能看懂这本书。推之于这药方里的[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 ,你们根本无需详细考证,只要照常情常理就能看出这是没有标点符号造成的断句错误,[三百六十两不足]合常情吗?[龟大何首乌]合常情吗?显然是[三百六十两六足龟,大何首乌]合案常情常理嘛。更重要的是,这两种说法的争辩毫无意义,根本不影响对正文的理解,只要你们看出宝玉在母亲面前那任意说笑、任情挥洒的一面就行了。从中你们也可以看出,宝玉在慈母面前确实是[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可如今居然[有正言厉语之人,想用索隐和考证压倒这一种风流去],实在太可笑了,连王夫人都说:"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这些人连王夫人都不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