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是啊,人人都同情黛玉,独咱不赞成黛玉,一个人要冷静面对现实嘛,怎么能轻易动感情呢?且不说这里面有若干误会,就是没有误会也不能过于伤感啦,自己毕竟无力改变现实,还是默默忍受现实吧,不能因为自己貌美就非要人们把自己捧为天仙,自古红颜薄命的太多了,就是书中的秦可卿香菱也不比黛玉差多少,人家的遭遇比黛玉凄惨百倍,也没见她俩象黛玉这样伤感。若世上美女都象黛玉这样容易伤感,她们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咱认为如今的读者同情黛玉得过份了,这不利于理解红楼梦里的其中味。
石呆子:这才叫实事求是啊!黛玉是佳人悲剧,秦可卿香菱也是佳人悲剧,宝钗湘云妙玉都是佳人悲剧,整个金陵十二正钗副钗又副钗全是佳人悲剧,普天下的美女悲剧太多了,你们不能只看到黛玉一个悲剧,要放眼[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过去未来]才行,《金陵十二钗》一书不是专为林黛玉一个人写的,而是为作者[这半世亲睹亲闻的所有女子]写的,是为[普天之下过去未来所有的女子]作昭传啊,你们怎么能拘拘于黛玉一个人呢?只要你们想到作者不是仅仅为林黛玉一个人作传、而是为书中所有女儿作传,就能看出作者在这里强调这些偶然因素,决不是同情黛玉,而是否定黛玉了。我想即使是黛玉自己了解了这些偶然因素后,也会为自己的过于敏感而歉疚的。作者在多少年之后撰此书时完全洞悉这背后的偶然因素,当然不可能赞成黛玉的过份伤感了。这就是如今的评论者没考虑到的地方,他们总把石头记作者当一般言情小说作者看,把宝玉黛玉当张生崔莺莺式的才子佳人看,以为石头记一书就是为歌颂宝黛爱情而作,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啦,书中的人物内容太多了,宝黛爱情仅仅是其中的一条主线,即使对这条主线来说,作者也不是为记述宝黛情事而记述,他是用这情事来阐明情理啊。就这第二十六回的黛玉伤感而言,作者也明显持不赞成态度,这就不是替黛玉诉委屈了,而是明确说黛玉不该如此多心啊!
红疯子:可是下面作者又用了好些诗句来赞叹黛玉的伤感,这又如何解释呢?
石呆子:不就是[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因有一首诗道: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嘛,石头记作为长篇小说,用这些华美的诗词来赞叹黛玉的姿容作为点缀是完全必要的,而且作者对黛玉的同情怜惜始终是主要的、对她的缺点披露是次要的、实事求是的。黛玉的悲剧始终是家庭的悲剧、家族的悲剧、社会的悲剧,她的个性只是给这悲剧增添些色彩而已,改变不了这悲剧的总结局大趋势。但是作者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到,客观现实虽然无法改变,但人的主观因素也不容忽视,因为人们只能用自己的主观努力去适应客观现实、去减小打击的后果,不能由着性子对抗现实、反而增加打击的后果,现实再无情、再残酷,指责得了、改变得了吗?倒不如控制自己的感情、改变自己的策略、增强自己的本领,在现实的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这才是真正的为妇之道、为臣之道、为人之道!
说到这一点,有些拥戴才子佳人言情小说的人会不以为然,他们会说我这是以呆子之心度作者之腹。其实作者把贾芸红玉的情事与宝玉黛玉的情事放在一块儿写,就是用贾芸红玉的现实态度与宝玉黛玉的浪漫爱情作对比嘛,他既然用芸红情事的成功来映衬宝黛情事的失败,当然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他赞成芸红式的现实态度和有效方法,不赞成宝黛式的浪漫理想和无谓反抗]了。可是如今的文人总是歌颂宝黛式的爱情、轻蔑芸红式的情事,这是因为他们也象书中贾宝玉一样,无须糊口谋衣、有闲情闲力追求浪漫爱情啊,若肯设身处地站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落魄作者角度想此事,才能理解作者不得已的苦衷啊!
这样你们就能猜度出作者的矛盾心理了,作为文化精英,一方面对黛玉宝玉的坚持理想、孤芳自赏有共鸣,但作为贫困小民,另一方面又对她俩的不承认现实不适应现实很不以为然,生存永远是最重要的嘛,这两人还没临生存危机,当然可以妄谈爱情理想了,若到了作者这求生不得的境地,肯定也会放弃不现实的理想的。于是他在前面还是详细分析了几个偶然因素,认为黛玉这伤感不值得,在这里又由衷地用诗词替黛玉惋惜,认为现实不该苟责甚至折磨这可怜的美女。既然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社会和家庭为什么不珍惜他、还要蹂躏她呢?这世道也太不公道了!
红疯子:是啊,人们常说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林黛玉确实太美丽太动人了,连这样的[绝代姿容、希世俊美]也遭毁灭,当然会激起读者对黛玉的同情、对现实的憎恨了,至于黛玉的小缺点实在是[美玉微瑕],可以谅解的。
石呆子:作者在这里用诗词感慨黛玉的伤感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不光是替黛玉个人惋惜,而且是替天下类似的美女惋惜。象黛玉这样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的美女实在是人间之瑰宝,人们应该珍惜她们爱护她们。连[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黛玉哭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世间男子怎不为自己不能珍悄惜她们爱护她们感到羞惭无地呢?怎么还舍得摧残她们呢?因此你们别总把宝玉对黛玉的怜惜只当爱情看,他也是替天下男人来保护这些弱美女。作者用很多艺术手法写宝玉对黛玉的情意,也是在宝玉身上注进了自己的情感的,你们不能老是用性爱的自私的狭隘观念看作者对天下美女的博爱襟怀啊!脂批光说【可怜杀!可疼杀!余亦泪下。】他们哪里理解作者的心思,作者已经不是就这里的黛玉受委屈而发感慨了,他是在替天下受委屈的美女抱不平啊!
这第二十六回也解得差不多了,关键就在不能仅就芸红情事发议论、不能仅就宝黛情事发感慨,要把这两件看起来不相干的情事放在一起琢磨,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味,也才能不错会作者给小红取名[林红玉]的苦心。对于象薛蟠闹笑话、请吃酒、被戏耍这些[可以喷饭供酒的歪诗熟话]则不必当真,更不可从中索隐考证宫闱秘闻,只当是作者叙述情事之间夹杂的[适趣闲文]看就行了。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红疯子:咱倒想起一件你忘了交代的事了,这第二十六回中间曾提到[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你总说贾宝玉隐曹荣、贾兰隐曹荣遗腹子,那么这两个人在曹家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可是这里却同时出现了,这如何解释呢?
石呆子:你们又拘拘于曹家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这是假事了吗?书中象这样的类似情节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解释。比如贾政就与凤姐同时出现了,你能用曹寅不可能与曹頫老婆同时出现来质疑这情节的真假吗?这都是作者胡诌的呗,你们休问真假,[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作者既然在前面说过李纨也住进了稻香村,那幼年的贾兰当然要随母入园了,既进了园子,当然免不了要在园子里玩耍了,既然各处玩耍,当然免不了会碰到宝玉和其他人了。作者若不写上这些情节,你们又会发疑问,如今乘便添上这一笔了,你们又疑惑其真假了,要伺候你们这些挑剔的读者还真难啦。其实作者一面在说谎,一面就不得不圆谎,这不过是为了圆谎而添上的一笔罢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素材的。你们看情节就知道了,这是家庭花园,怎么可能养两只小鹿呢?更不可能让两只小鹿满山坡上乱跑的。这是明显的胡诌嘛,别说南京织造府旁的花园里不可能散养两只小鹿,即便北京的恭王府花园恐怕也不会散养两只小鹿,这起码得颐和园圆明园才会散养得了的,你们别当真事。
红疯子:还有件小事是佳蕙正逢贾母送钱给黛玉,于是得了林黛玉的赏钱,这能说明什么呢?
石呆子:这既说明黛玉得贾母特别关照,也说明她自己不计钱财、不谙世事啊,这与宝钗的[一根草棍儿也是值钱的]得对照着看,才能回过味来。总之,这一回是替下一回的[葬花词]作酝酿的,你们得结合下一回、结合全书整体来理解才行,若孤零零地把这一回拎出来看,是看不出其中真味的。我们还是解第二十七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