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你还真说中了,流言家果然从这段吃酒的情节里发挥出冯紫英参与弘皙谋刺乾隆皇帝的[宫闱秘事],他说冯紫英面上的那些青伤就是在铁网山谋刺皇上时落下的,而且[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就是指谋刺虽然失败但侥幸逃脱、而且还幸未被乾隆皇帝察觉,你看这说法有道理吗?
石呆子:你说[这说法有道理吗?]这就问得有水平了,若问[这说法有事实吗?]、[有证据吗?]那就没水平了。问题的关键就在[有没有道理]还是[有没有证据],曹学之所以可用来作红学的参考也在[有没有道理]还是[有没有证据],你我这千篇疯谈的关键也在[有没有道理]还是[有没有证据]。即使是正史流传下来也不是靠的证据而是靠的道理,没有道理的史书等于是没用的史书,象四书五经这些理治之书更是纯粹讲道理了,摆事实还是为了讲道理,一本小说流传开来靠的也不是事实而是道理,因为事实根本不重要,道理才最重要,[事可假而理必真]嘛,人们读书就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为了记事。石头记的根本宗旨也是为了论理而不是为了隐事。作者在全书开头就申明[将真事隐去]了,如何还能从中索出真事来?关键就在这些真事毫无用处、只有真理才能供后人思考啊。你们仔细想想,流言家索隐出来的这些所谓真事有什么道理?没有道理作者要隐它干嘛?
红疯子:你又罗里不嗦了,叫人听得嫌烦,干脆说[又何必拘拘于具体情节哉,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
石呆子:这话倒也是,可惜流言家不听啊,他们偏要[又何必拘拘于事体情理哉,不过只取其宫闱秘事罢了],我也没法子,只好多罗嗦两句。且看书中的具体情节如何。先说[只见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并唱曲儿的都在这里,]这沾光、乘日兴、胡厮来、善骗人都是作者假托的人名,前见于第十七回贾政[试才题对额]中,都是贾政的清客相公,论理应该是与贾政同一年龄档次的官场上人,不应该与薛蟠宝玉这样的年轻人混和在一起。作者却把这四个名字也唤来凑数,可见[不过是此等闲人,非特指明某詹某程,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这四个名字就等于是作者戏中跑龙套的,贾政处用这四个名字,薛蟠处还用这四个名字,其实贾政身边的清客相公不可能陪薛蟠吃酒的,薛蟠自然另有熟人朋友陪,只是这里的吃酒其实是作者胡诌的情节,于是作者也胡诌四个人名来陪,叫读者一看就是假的,从中悟出这场吃酒情节还是假的,就达到作者的创作意图了。
这吃酒的情节还需要有内容来充实一下,否则就干瘪瘪的寡而无味了,于是在掺水的同时又加些调味品,这就是薛蟠误把"唐寅"二字认成"庚黄"的大笑话,一则可解这假酒席的无趣味,二则还顺带揭了薛蟠这呆霸王之短,可谓[一举两得]。薛蟠之流象这种笑话太多了,作者只是顺手拈一个来助助兴而已,其实连这过场都是假的,那这调侃当然也是[顺手牵蟠]了。至此这段假过场也演得差不多了,该收束了,于是作者又搬出另一个人来,借他的噱头收场,这就是一个名叫[冯紫英]的假托之人。脂批把有关[倪二、紫英、湘莲、玉菡]四人的情节列为[侠文],于是如今的索隐派在这四人身上大索线索,流言家也在这四人身上大做文章,似乎这四人可以单独列传。其实这四人不过是作者借用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侠人,[侠人]者[借用之人]也,作者并没想为他们专门树碑列传,只是暂且借他们的侠义行为达到自己的创作目的而已。前面的倪二就是这么回事,作者并不是有心颂扬倪二,只是借他来解贾芸之难、反衬卜世仁的[不是人],达到这个目的就行了,此艺术形象的使命也结束了。冯紫英虽然在后文还有大用场,但在这里的作用就是收拾这假酒席而已,并不是生活素材中的某人真的在这次酒席当中出现了。你们总是带着石头记记的全是真人真事的成见来理解内容,当然看不出作者的鬼把戏了,说到底,[天地大戏台、戏台小天地]、[天地大观园、观园小天地],这石头记就是一出出大戏,这里的冯紫英出场就是来把这主角配角和四个跑龙套的带下场啊!你们看[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这四个跑龙套的,既要在贾政身边跑龙套、又要在薛蟠这儿跑龙套,你们就以为这四人与贾政身边的清客相公是一回事了,那就错把演戏当真事了,这[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不过是四个代号而已,你们根本不必追问这四个与前四个是不是同名同姓,[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同样这冯紫英的[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也是[为混人也],与其说是混宝玉薛蟠这两个呆子,不如说是混管文字狱的呆子,当然也混读者当中的呆子,尤其是混象索隐派流言家这样的呆子太容易了,作者刻上个记号,这些人就会跳下去捞剑捞一生,可怜还引得若干读者来关注他,真正辜负了作者一片苦心啊。
红疯子:原来这[大不幸之中又大幸]是冯紫英为了诓宝玉薛蟠去吃酒而玩的噱头啊,刘心武还当其中隐藏着惊天秘闻呢,真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啊。
石呆子: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意思,我是说这是作者为了圆宝玉吃酒之谎而玩的噱头啊,怎么可能隐藏惊天秘闻呢?而且这噱头也不光是为了圆宝玉吃酒之谎,还为了引出后文的宝玉薛蟠到冯家赴宴,从那次宴会上再引出蒋玉函,再从赠蒋玉函汗巾子伏下将来把宝玉的爱妾袭人涵藏起来的下文,这一切都是作者在计划、在按排、在演戏啊!你们竟还看不出来?在作者所使用的生活素材中不是没有这样的实例,而是有很多类似的实例,但决不是如作者在这里交代的这样依次进行的,而是按当年的现实规律正常进行的。但作者若原封不动地记入书中,就无法表达作者的创作意图了,更无法准确阐述作者要深论的情理了,必须由作者精心加工、精心排序、精心掩饰,才能撰出好的脚本、唱成好的大戏啊!可你们始终当这石头记就是记载在石头上的故事、就是石头下凡历劫的完整记录、就是贾宝玉个人的自传、就是当年这些女孩子事迹原委的照抄、就是一些根本无法阐明情理的事例堆砌,这就太小瞧作者的创造性了。石头记如果仅仅是曹家事的如实笔录、仅仅是作者个人经历的如实笔录,那就不值两文了,这里的[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如果指弘皙逆党谋刺皇帝,那早被当年的文字狱焚坑了,还会等二百几十年后的流言家来揭发?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这件事是真是假、有没有证据,而在于这种事根本不近情理、更不蕴涵任何重要情理,既然不合理且没法用来阐理,作者写它干嘛?留作文字狱的口实吗?留作二百几十年后给流言家当宫闱秘闻吗?留作索隐派当求剑的记号吗?需知作者沤心沥血十几年创作这石头记,只为阐明当时无法明说的情理,根本不为记录当时的秘事。不蕴真理的事不管真假,在当时即使是惊天秘事,二百几十年后也不值一提;蕴涵真理的事即使有假,二百几十年后仍回味无穷。这个[其中味]是蕴理的味,而不是隐事的味,味在理中而不在事中啊,你们不[过只取其情理有无罢了,又何必拘拘于事例真假哉!]至于书中说冯紫英面上有些青伤,薛蟠便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了。"这分明说冯紫英平时爱打抱不平、屡屡与人挥拳,这才经常在脸上落青伤、成为薛蟠开玩笑的话题的。冯紫英笑道:"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可见他已经注意到这种性格的不妥、有所收敛了,他解释说这这是[教兔鹘捎了一翅膀],说明他好斗鸡走马、行鹰打猎,明显具备八旗子弟的通病而已,这种事在作者被抄家回北京后见得多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隐藏在里面。其中说到[铁网山],这只是作者顺口胡诌的山名,是在隐去[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后不得已的选择,北京周围肯定没有叫[铁网山]的山,南京更不可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