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这话也不尽然,程高续书中不是说最后平儿被扶正了吗?
石呆子:那并不是作者的本意呀。你们看不到八十回以后凤姐被贾琏休弃的情节了,那决不是如有些评论想象的是因凤姐坏事败露才被休弃的,而是如第一次多姑娘、第二次尤二姐一样,也是因贾琏乱搞女人才闹起来的。可是当时贾母已不在了,王子腾也倒台了,宝钗也过了门了,王夫人也用不着凤姐当家了。此时的凤姐已失去所有靠山,但仍然强作英雄,于是被贾琏毫不留情地逐出去,甚至连平儿也一起带灾呀。你们说续书中平儿最后被扶正,看看前两次的闹腾,夫妻俩都是拿平儿当出气筒啊,这第三次贾琏会狗改了不吃屎?在当时的局面下还必须正而八经地给凤姐写休书,否则王夫人不答应,但平儿一个通房大丫头,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当然只好任由贾琏摧残了。闲话少说,这些道理你们听我解释下去会明白的,如今还是丢下来解这第二十一回。
第二十一回开头先讲这宝玉与黛玉湘云闹成一团,这虽然是孩提时常有的天真烂漫生活,但宝玉毕竟十二三岁了,黛玉湘云更进入青春期了,互相间也该收敛些才对。大家都不可能永远是孩子,宝玉该去读书,黛玉湘云也该准备谈婚论嫁,怎么能总是混在一块儿呢?你们看书中写的,[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明时,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了,说明宝玉没日没夜地与黛玉湘云厮混在一块儿,已经不太象话了,
红疯子插嘴道:这不要说在封建社会,就是在如今的现代社会里也是该注意男女有别的。
石呆子:可见下面的袭人生气是有道理的。一大清早,宝玉也没洗漱,披衣靸鞋就往女儿房中来了,此时黛玉湘云还没起床呢!他见[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 "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这虽然可见其对女儿们的体贴之心,但毕竟有碍男女之大防啊!作者精心描绘这些场面是有用意的,这个意决不是赞成宝玉的这些行为,而是否定宝玉的这些行为,这一点是如今的评论者没想到的。但黛玉就比湘云敏感,她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而湘云却大大冽冽地不注意这些,由此可见湘云的幼稚。可如今的评论总是赞美湘云的天真烂漫性格,似乎湘云这种直率粗心的性格比黛玉敏感细心的性格更值得提倡,但作为女儿就应该敏感细心,只有男孩子才直率而粗心,这一点其实应该算是湘云的缺点啊。黛玉敏感到有人进来了,[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问得好啊,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大清早就跑到未起床的女孩子房间里来,这妥当吗?于是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这才是应该的礼数啊,可见黛玉平日还是有分寸的,不象湘云那样过于[童言童行无忌]。是啊,已经不是儿童了,甚至少年都快过去了,还能当儿童时节那样闹吗?
下面宝玉还有荒唐的举止,[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连翠缕都[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也不理,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嗽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 "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这一段把宝玉的荒唐行止写得淋漓尽致啊,你们觉得这是赞成宝玉还是否定宝玉呢?
红疯子:这当然是否定宝玉了,宝玉不但一大早闯进女儿的闺房,而且还洗湘云的剩水、用湘云的剩皂,不但死皮赖脸地要湘云给他梳头,而且还打算吃妆奁里的胭脂,这几乎就是变态的举止了,怎么能赞成呢?
石呆子:可如今好些评论都不批评宝玉的这些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反而批评湘云袭人宝钗辈对宝玉的劝阻和教育,这就违背作者的本意了。作者在这里明显是在批评宝玉,你们怎么能视而不见、当作者是在赞成宝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呢?下面是[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这几句非常重要啊!你们总是以宝黛爱情划线,总是说袭人是宝钗金玉良缘的合伙人,可这时的宝玉黛玉还没有谈爱情呢,袭人更没想到要反对木石前盟坚持金玉良缘,怎么就已经与宝玉发生冲突呢?湘云也是这样,还没有说那些劝宝玉留心仕途经济的[混账话],怎么就已经骂宝玉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呢?袭人叹得非常重要啊,"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你们看宝玉这些行止有分寸有礼节吗?晚上与黛玉湘云[闹到二更多,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这有分寸吗?[次日天明时,又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了,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这有礼节吗?袭人服侍他梳洗不要,要就着湘云洗过的剩水剩皂胡乱洗嗽,要湘云替他梳头,这有分寸吗?梳头时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这有礼节吗?要知道此时的宝玉已经不是八九岁的淘气男孩子了,而是十二三岁需[志于学]的青少年了,怎么能不改掉这些儿时的坏毛病呢?将来终归要进入社会面对现实的,终归是要成人的,即使不谈那些求取功名利禄的封建仕途经济,自己就不要谋生存吗?将来不可能永远依恃贾母王夫人,一旦失去依恃怎么办?接下来只知道与黛玉谈恋爱,将来的后代怎么办?这些现实问题都是王夫人和袭人担忧的啊。此时的宝玉想不到这些,难道你们这些评论者也想不到这些吗?难道袭人想到这些不值得敬爱吗?宝钗比你们理性,她就知道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可惜你们不及宝钗,所以看不出袭人的可爱之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从宝钗到黛玉湘云,几乎个个都知道袭人的深可敬爱之处,唯独宝玉是身在福中不惜福啊!宝钗却既识人而且惜人,她珍惜袭人是看出袭人的识见志量非同寻常丫头,不是看中她可以作金玉良缘的密探特务,你们这其实是崇拜才子佳人言情小说套路的人以自己之心度她二人之腹啊!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这是宝钗避嫌疑的意思,她理解了袭人的心思后,在佩服袭人识见的同时,也想到自己该检点自己在宝玉跟前的行为,今后该与宝玉保持一定距离才对,这才见到宝玉来了反而走开的。这里有脂批曰[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这虽然是知情之谈,但也暴露出宝玉如女子、[近之不逊远则怨]啊,而宝钗却如孔子,知道对宝玉不宜过分亲近,黛玉在这一点上就不及宝钗了,她若记住王夫人的嘱咐,不与宝玉过分亲近,或许就不至于有后来的悲剧了,脂批说[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这只是指如何接近宝玉的正确方法,但还没有指出其中的事体情理。宝钗是理性化的女儿,宝玉则是感情化的男儿,由于男子较理性化、女子较感性化,因此说穿了一个是男性化的女儿,一个是女性化的男儿,宝钗待宝玉要象男子待女子那样[近则不逊]啊!可见宝玉这种怪僻邪谬的行止是有害的,聪明人就应该避而远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