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二十一回
话说红疯子转了好几个月,也没把这呆解前二十回推销出去,只好慨叹着[夏虫不可以语冰],回头仍与石呆子疯谈下去。石呆子见他郁闷不乐,只好劝他想开些,世人纷纷、皆为利争,谁有功夫与疯子饶舌?还是静下心来先把石头记解完再说,红疯子无奈只好再与石呆子细谈下去。且看这呆子如何详解这后六十回。
石呆子:这第二十一回看起来没有深文大义,但仍然不可小视。回目是[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你们似乎以为写这两个贤妾如何与丈夫打交道,其实袭人和平儿最后都没有成为宝玉和贾琏的妾,表面看来是这两个女儿没福气,实际上是说明这两个男人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啦!从中你们应该理解作者借叹裙钗来贬须眉的创作主旨。当然,说贾琏这浊物如何辜负平儿容易理解,说宝玉这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的奇人也对不起袭人,你们就不太赞成了,虽然我在前面已经为袭人说了那么多好话,但你们免不了还是要坚持以宝黛爱情判别袭人、以反对科举要求袭人,谴责她为王夫人为封建家庭尽忠,似乎顺着宝玉的性情才是好女儿,这就不实事求是了。宝玉此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呀,他能有你们想象的那些先进思想吗?当时还是封建社会呀,能公开地与婚姻制度科举制度对抗吗?袭人一心为宝玉的前途着想,劝他不要沉湎于女孩子当中,要面对现实学点本领,这不对吗?在如今的人看来,这封建社会根本不是吞噬幼稚生命的深渊,而是供年轻人勇敢戏水的游泳池,象宝玉黛玉这些幼稚青少年根本不必惧怕会被淹死,只须勇敢地与风浪搏斗,越冲动越能得到喝彩,而王夫人袭人这些不准不知深浅的宝玉下水的人,反倒成了阻止宝玉革命的顽固守旧派,这太不实事求是了。对于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年轻人来讲,适应封建社会永远是第一位的,反抗封建社会永远是不可取的,你们这样要求宝玉黛玉等年轻人是害了他们,而王夫人袭人不准宝玉质疑甚至对抗封建制度才是真爱宝玉,这就是你们根本不理解王夫人袭人的原因。扯这些似乎有点儿不着边际,但我以为是你们评论宝玉袭人不着边际,而不是我批评你们不着边际。比如这回目中有脂批曰[贤]的评价袭人【当得起。】这才是实事求是之谈。这[贤]字袭人当之无愧!反衬出宝玉不识贤人、不珍惜贤人,应该有愧。
正文前面脂批中有一句"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最值得我欣赏。虽然这段脂批不是针对第二十一回而言,而是针对石头记全书而言,但能看出这一点的批书人很有水平啊,可以说曹家就是康熙诸皇子[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的牺牲品,石头记一书就是众须眉[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的产物。至于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这批书人也不简单。一般人只赞成宝玉的[情],却不赞成宝玉的[不情],他们认为宝玉只该对黛玉用情,不该对诸裙钗这些[不情]用情,似乎[情]字就单指爱情、就必须与性挂上钩,象母爱姐爱这些爱就不能与性爱相提并论、就该让位于爱情。其实宝玉不是这么想,他觉得王夫人的母爱、袭人宝钗的姐爱、诸裙钗对他的关爱都是爱,他都应该还之以[情],天下过去未来所有女儿的悲剧都是众须眉[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造成的,他都抱以同情,这种[同情]不是性爱能解释的,只能说是他[女性化]的生活经历造成的、由[宝玉]坠落成垫脚石的痛苦经历造成的、无数好女儿的凄惨遭遇造成的、众须眉的自杀自灭造成的!这种悲情是言情小说作者能理解的吗?这批书能够[是幻是真空历遍,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必是个作者的知音,天下能把[自相戕戮]和[情不情兮]联系起来看的人真不多啊。再说这批语中透露的八十回以后"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情节,可见他见过八十回以后的残稿。
这种透露八十回以后情节线索的批书方法,是石头记所仅有的。由于石头记仅留八十回,造成后人对八十回以后情节的极大兴趣,即所谓[蒙太奇]的悬念创作手法,这是石头记最诱人的地方。设若作者当初把这石头记一书创作完整了再流传于世,或许还没有如今这样吸引人,因为缺少了悬念嘛。但在这仅存前八十回的情况下,又有这些批书人故意偶尔透露一两点八十回以后的情节线索,这就更逗起了读者的好奇心,象高明的魔术师旁边还站了个偶尔故意揭露破绽的帮腔人一样,弄得读者心痒痒的,总想知道八十回以后的情节,总想知道这"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比蒙太奇还要蒙太奇呀。但这也有一定的副作用,主要是引起人们对故事情节的更大兴趣,但也弄得读者容易忽略其中的事体情理。这里透露出的宝钗日后借词讽谏宝玉的情节,还有凤姐日后强作英雄的情节,对理解这第二十一回的情节确实有好处,但是你们如果象索隐派那样只顾考证八十回以后的情节,而不从中深论事体情理,那就毫无意义了,如果再象流言家那样跳下去求剑,大胆发挥出八十回以后的具体情节,那就成了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八十回以后的"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究竟有多大意义?仅从措词中你们就可以看出来,此时是宝玉与宝钗成婚后不久,是在抄家前,此时的宝玉还没经过抄家大祸的教训,他能接受薛宝钗的讽谏吗?同样道理,王熙凤虽然因贾母的去世、娘家势力的倒台、王夫人的转靠宝钗而成了落地凤凰,但贾琏这恶犬还没经抄家大祸成落水狗呢,他自然不可能买凤姐的账,反过来更变本加厉地欺负凤姐了。从中我们不应该过分深究其细枝末节,而应该深论[何事众须眉,不及诸裙钗]才对,又何必从中发挥出八十回以后的具体情节呢?
实际上我早就注意到这些故意透露八十回以后情节线索的批语特点了,它们都只透露八十回以后的诸裙钗雪中送炭的情节,却不透露众须眉雪上加霜的情节,这不实事求是啊!在作者的创作规划中,他是借叹诸裙钗来揭众须眉的,八十回以后他肯定也规划了不少揭露众须眉雪上加霜丑行的情节,但只见批书人赞袭人宝钗刘姥姥红玉茜雪的文字,却不见他们揭批[狠舅奸兄][中山狼]的文字,这就说明他们有偏向啊!什么偏向呢?就是替众须眉护短!可以想象,在畸笏叟诸人中必有如贾琏贾蓉贾蔷这样的亲友,他们愿意在书中看到揭批自己的情节吗?即使看到了,他们会不使出[因命芹溪删去]这样的手段吗?如今既然有这样的男人来批书,虽不至于都象畸笏叟那样替自己护短,最起码他们不可能透露八十回以后有关众须眉雪上加霜丑行的情节吧。这就能看出他们这些透露还是有选择的,不一定尽如作者本愿的,尤其决不肯主动揭自己之短啊。
石头记到底有没有最后写完成,八十回以后还有多少残稿,这事并不需要我交代。从实际效果看来,还是没有写完的好,留下悬念嘛!这样就让读者产生释疑解惑的强烈渴望,反而给石头记增添了无穷的魅力,这是好事啊!但另一方面也有很大的遗憾,这就是作者无法彻底表达其创作意图,甚至无法表达其基本创作意图,不但容易给后人造成误解,而且给畸笏叟这样的批书人留下曲解的机会。譬如前面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被删就引起曲解,作者的本意是借秦氏悲剧来揭露贾珍的淫暴,从而达到阐述[箕裘颓堕皆从允仍,家事消亡首罪太子]的目的。可是经这一删一改,反成了[秦可卿淫荡成性,念其梦托贾家后事二件,姑赦之]了,这是借赦秦氏来替贾珍护短啊!当然这里的脂批与畸笏叟之删不同,批书人是个懂得[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情理的通人,他不可能有意识地替众须眉护短,但也没有有意识地揭众须眉之短啊。宝玉的[今日犹可箴,他日不可箴],与贾琏的[今日犹可救,他日已不能救]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怎能相提并论呢?后来的宝玉对袭人不是存心辜负、而是一时任性的误解,对宝钗也不是故意不听谏劝、而是思想认识的差矩,将来袭人和宝钗都会谅解他的,他对这两个最可爱的人也是终身愧疚啊。而后来的贾琏对凤姐和平儿却是存心欺负甚至故意虐待,他对这两个最可爱的人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却必欲置之死地,这样的须眉浊物与宝玉能同日而语吗?也许你们会说这凤姐并不爱贾琏,甚至还欺负贾琏,她最后遭贾琏休弃也是做尽坏事的报应,贾琏休弃她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平儿就该受贾琏的虐待吗?她虽然对凤姐赤胆忠心,但也是尽量替贾琏遮掩啊,可她这好心为什么也得不到贾琏的好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