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竞争,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语语见道,字字伤心,读此一段,几不知此身为何物矣。】凤姐忙问:"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伏得妙!】只是我与婶子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此句令批书人哭死。不必看完,见此二句,即欲堕泪。】
我这里把脂批也一并录入,是因为这里的脂批比较贴近作者原意,对帮助读者理解这里的[其中味]有帮助。当然,这些情节你红疯子在前面疯谈刘心武的秦学时已经谈过了,我再来呆解免不了有重复,但我也顾不得将前面的疯谈拿来重温了,若有重复之处,还请读者多谅解。首先请大家注意[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一语贬尽贾家一族空顶冠束带者。】],这不光是在说贾家,而且是在说曹家,更是在说皇家啊!对于书中的贾家而言,随着贾珍的失宠,贾族接班人的位子已渐渐从东府移到西府了,贾府的当家人重心已由秦可卿移到凤姐这边了,秦氏当然只好向凤姐托付后事了;对于现实中的曹家而言,随着曹荣的病死、马氏的守寡,家事大权主要落到曹頫老婆身上,她也可以完成这[所托曹家后事二件]了;对于两次废储后的皇家而言,随着允仍的彻底被废,储君人选主要落到皇十四子身上,他似乎也成了完成这[所托皇家后事二件]的最佳人选了。当然我说到贾家事你们能理解,说到曹家事你们也能理解,但说到皇家事你们就不能理解了,因为当时的皇家正处盛世、未到末世,还用不着考虑后事,但到了百年以后总有要考虑后事的一天吧,因此这里的秦氏所托后事也完全适用于整个皇家。实际上若仅就允仍的东宫而言,这所托后事二件绝对有用,再仅就皇十四子这一房而言,后来的局势发展也证明这所托后事二件绝对有用,如果引申到皇长子皇八子皇九子皇十子各房,那就更证明这所托后事二件的英明了,这所托后事二件甚至还适用于隆科多年羹尧李煦孙文成胡凤辇隋赫德等人,甚至可以适用于嘉庆初年的和坤啦!这些只在于你们会不会[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其上]罢了,[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红疯子拍手叫好:这才真叫[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无论是贾宝玉曹宝玉隆宝玉年宝玉李孙胡隋诸家宝玉直至和坤家宝玉,无论是皇家各房各代的宝玉,都必须早虑后事,因为[盛极必衰]是客观规律啊!可惜这些人在那[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 考虑不到后事,他们是[身后有余忘缩手],非要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际才[眼前无路想回头]啊!譬如当年的多尔衮就曾替女真人在关外早早留下后路,准备一旦在关内被打败能退守关外,可到了宣统宣宝玉失玉的时候,整个八旗子弟全都腐化堕落、一代不如一代且自杀自灭起来,哪里还有机会退守关外?可见这所托后事二件其实是[聋子的耳朵]---多余的事啊!红楼梦作者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能料到清皇族[后事终难续],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
石呆子:并不是石头记作者有先见之明,而是任何大家大族都不出[盛极而衰]的客观规律。先搁下这些后议,再看书中的秦氏如何向凤姐托付后事的。只是请大家先注意"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后面的脂批【一语贬尽贾家一族空顶冠束带者。】为什么说告诉别人未必中用?因为秦氏这一死[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长房即大房,长房绝灭无人,而二房又后继乏力,只有凤姐这巾帼英雄还能独当一面,从这条脂批可以看出《金陵十二钗》全书的基本倾向,它是借赞叹诸裙钗来贬斥众须眉,在这一回就是借推崇凤姐[贬尽贾家一族空顶冠束带者]啊!可见这批者能看出作者之用心,是个[善批之人]。再往下看:"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称得起。】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这句话象是秦氏的原话吗?不,这是作者借秦氏之口在表白啊!还是脂批说得好:【称得起。】可如今的评论总把凤姐当反面典型、当贾族败家的罪魁祸首,这不但不实事求是,而且也违背《金陵十二钗》一书的基本倾向啊,我能不解释清楚吗?作者推崇凤姐的目的并不在赞叹她为完美的女娲皇,而在下一句[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也就是用她来贬斥须眉,因此你们不应该把矛头完全对准她如何戏弄贾瑞迫Hai尤二姐祸害金哥儿等坏事上,此类坏事在贾家一族空顶冠束带者看来实在稀松平常得很,根本不值一提,你们只取其[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之意就行了。"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倘或"二字酷肖妇女口气。】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 "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这几句话起点太高了,以秦可卿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重孙媳妇,临终时替丈夫贾蓉的前程担心很正常,至多会替东府前程担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替全贾族担忧啊!作者把秦氏之临终嘱托拔到这样的高度,其用意仅仅在书中贾族吗?或者仅仅暗喻现实中的曹家吗?请大家深思。
石呆子:仔细阅读秦氏的这一番嘱托,怎么上纲都不为高,[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分明是个女老子在布[道德经]啊![又道是'登高必跌重'],还有比这一句更贴切的对曹家家世的精僻总结吗?[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这一句还是你红疯子分析得对,当时的曹家虽然赫赫扬扬,但只历六十余载,根本不够[已将百载]之数,这一句分明是在隐寓爱新觉罗皇家的崛起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这句话必须联系到全书开头的[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警句来理解,也就是说这里的秦可卿不仅代表她个人向凤姐托付后事、不仅代表被废族储向新族储托付后事,而且是代表作者以类似送石头下凡历劫的一僧一道的口吻在向读者讲述石头记后事啊![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甲戌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这句话怎么看都象是曹寅在亲口嘱咐后代子孙,于是引发批书人的伤感,才作此痛彻肺腑的批语的,[屈指三十五年矣],一般考证者都从甲戌年向前推三十五年、是康熙五十四年,当时曹寅已经死了两年了,若拘拘于朝代年纪,这条脂批就不对题了,其实一则这条脂批只能说是甲戌前批的,甲戌年这抄本已定稿流传了,二则曹寅的这句话对于曹家后代儿孙印象太深刻了,其人虽不在了,但其言犹在耳,三则这里的屈指三十五年矣也是约数,大概差不多就是了,你们别象周汝昌刘心武那样拘拘于朝代年纪、不取其事体情理,要注意的倒是这脂批提醒广大读者把这句话与曹寅挂起钩来,这样就彻底打碎了周汝昌刘心武[乾隆初年曹家因弘皙逆案而二次被抄]的曹学根据,既然曹寅在康熙五十一年前就说"树倒猢狲散"之语了,可见他早就料到[康熙这株大树一倒]、曹家这些[猢狲必散] ,根本不可能拖到乾隆初年的弘皙逆案才彻底完蛋的,"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这句话不能仅就曹家而论,若仅就曹家来说,这句话也不为过,曹玺曹寅曹荣祖孙三人确实可称诗书旧族,但曹家毕竟是皇家的包衣奴才,在人身自由上就依附于皇家,没有独立的家族资格的,因此不能算标准的诗书旧族,只有皇族才够得上诗书旧族,当时的皇族虽然还没有看到"树倒猢狲散"的末世结局,但日后的皇族就永远看不到"树倒猢狲散"的末世结局吗?从这一点看来,秦氏的这一席话含意极深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