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冷子兴笑道:“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几句如今的人都当形容曹家看,我独劝你们当形容皇家看,这倒不是指[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小事,而是指[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这大事。大家看看现实中的曹家儿孙如果[一代胜似一代]便怎么样,还是[罪固不免]啊,因为曹家被抄完全是受皇家争位大祸连累,与曹家内部对儿孙的不善教育毫无关系,即使曹家真的[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只要康熙不死、诸子不争、雍正不抄,曹家就不会倒,反过来,即使曹家 [儿孙一代胜过一代],只要康熙一死、诸子一争、雍正一抄,曹家立刻就倒,根本站不住的,因此这一句话只适用于皇家、不适用于曹家,作者这句话就是针对皇家说的,就是在说[龙生九子不如龙],只是不敢明说,才借贾家这[假家真国]来说的,可见只有当皇家而不是曹家来理解,才能悟出其中味啊。
当然,这书中的贾家也不光指皇家,还指天下各家,其中自然包含着隐寓曹家的甄家,所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嘛。你们看这[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唤珍,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就是说的曹家事,曹家就是[曹玺死后,曹寅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唤珍,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呀。
红疯子:你又说呆话了,书中明明写的是[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据红学家考证这[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还有暗讽雍正好道、服丹而亡的事呢,怎么成了暗示曹家[珍儿饬]了?
石呆子:你还是拘拘于具体情节、不取其事体情理啊,作者说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是有讽刺雍正好道、服丹而亡的意思,但也只是夹带着讽刺一下而已,并不是专说贾敬就代表贾朝雍正,同样说[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也不是专说贾代化就是曹寅,只是因为他对曹家事印象极深、想把曹家事夹带其中,这才有这些[不伦不类、对不上榫]的假事的,你们既可以当真、也可以当假,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嘛,你们[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情节真假哉!]
你们看这[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就有真有假,[太夫人尚在]就是真,说的是曹家孙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就是真,说的是曹寅和曹荣的事,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就是假,曹寅女儿若[生在大年初一]、又[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当时的人印象一定很深,作者为了替曹家避讳、替自己和亲朋好友免灾、替《石头记》一书传留,就不应该把这种容易引发人回忆的、特征很明显的、印象很深的事写入书中。[衔玉而诞]的事更是如此,且不说这种奇事不符合科学、曹寅在曹荣之后也没有[又生一位公子],就是真有这样的事也不该写入书中,因为这会惹是生非的,能写入书中恰恰反证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正因为没有这样的真事,作者才好写有这样的假事啊。这些话我前面虽然说过了,但现在还是要再强调一次,因为你们已经知道这《石头记》一书的全部内容和最终结论了,现在就该理解这些话了。如果说前面没有看过全部内容,没有听我讲过最终结论,还不容易理解我这些话,呆解到现在还不理解我这些话,那就太不通灵了。
再看下一段,[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这段话也是有真有假,真者是当年曹寅确实这样说过曹荣,假者是曹寅不可能这样说曹荣遗腹子,而这段情节既有曹荣的影子、又有曹荣遗腹子的影子,应该说是两个人的混合形象才对,甚至还有为了著书而夸张的成分,你们当然不能当真事了。其实曹荣和曹荣遗腹子即便有一些小儿行状,也不至于到这种[有时似傻如狂]的地步的,这是作者为掩饰[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故意夸大[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的,这样一来就可以借他[小儿口吻]说些大人不好直说的话了。你们看现实中的曹荣安安稳稳地做了近三年的江宁织造,还屡次得到康熙夸奖,可见他并不[有时似傻如狂],曹寅[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后来也是深得康熙器重,曹荣遗腹子得他父子遗传,即便[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也不会离经叛道的,完全是世道把他打入社会最底层,让他受尽磨难,他才下决心[撰此《石头记》一书]来补天的,但本意还是想补天而不是翻天、是想做女娲而不是想做孙大圣,这一点请大家务必记住。
这样你们就知道[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是意淫的意思、也是[情痴情种]的特征,还有[由色生情,传情入色]的意思,甚至是作者想借他小儿口吻乘机来 [赞裙钗、贬须眉],只怕你们悟不出这些事体情理,还把作者当贾宝玉本人来看,以为作者也是象张生、司马相如、梁山伯这样的风流才子呢,书中的贾政就错把宝玉当淫魔色鬼看待,贾雨村就[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这几句话放在全书开头的第二回来读,很容易当贾雨村个人的奇谈怪论来忽略,但是放在全书最后结尾来看就不得了了,这就不光是解释贾宝玉这一角色的古怪性格,也不光是解释[正邪两赋]的奇谈怪论,而是兼有暗示假朝[政赦之争]的意思,更有剖析真朝[正邪之争]事体情理的作用啊。大家看到八十回末就该知道了,晴雯等悲剧就是假朝[政赦之争]的牺牲品,现在又知道甄宝玉及甄家女儿悲剧是真朝[正邪之争]的牺牲品,也知道曹宝玉及曹家女儿悲剧更是康雍朝[正邪之争]的牺牲品,还知道普天之下过去未来所有的女子悲剧都是历朝历代上上下下[正邪之争]的牺牲品,现在再来看这[正邪两赋论],还能当全书开头的假语村言看吗?要当全书末尾的[贾雨村归结《红楼梦》]来看,才能看出其中真味呀。 红疯子:是啊,咱过去总是把这[正邪两赋论]当贾雨村个人的奇谈怪论看,如今经你点拨后,把这当总结晴雯等悲剧、甄宝玉等悲剧、曹宝玉等悲剧、普天之下过去未来所有的女子悲剧看,才知道他们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啊。什么叫[正邪两赋]?如今咱才明白了,不是兼具正邪两种性格,而是[恰逢正邪之争大祸],是[正邪之争]的牺牲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