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惜春出家的事,续作者写两个地藏庵的姑子来劝惜春出家,完全没有了前八十回里三姑六婆那些坑蒙拐骗的邪味,变得真象佛道的忠实信徒了,这也是明显对原作倾向的扭转啊。大家看这两个姑子与惜春怎么对话的,[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走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提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古怪,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那里象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诵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续作者先是用这两句对话把她们与静虚老尼和妙玉区别开来,还顺便贬低了妙玉一下,至于静虚老尼已经遭报应了,这就证明[出家人是不能打诳语的,打诳语会遭报应的,静虚妙玉都遭到报应,不是真出家,不能因为她俩的打诳语而否定了佛道,这两个姑子与静虚妙玉不同,她们知道遵守戒律,是真正的出家人],续作者这样写不是替佛道护短吗?这两个姑子劝惜春出家的话也说得不错,[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事,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象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姑娘们到了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这些话也亏续作者怎么想得出来的,一点没有骗人的意思,竟是真劝惜春出家、摆脱做女性的厄运。但是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来他是承认女人比男人命苦的,是承认女人都不愿意下一世再做女人的,只是不承认女人的苦命是男人造成的、不承认男人有保护女人和孩子的责任罢了。既然续作者明知女性都是苦命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者]呢?既然坚持这一点,为什么还续作《金陵十二钗》这部专门为女性昭传的情理小说呢?这不是存心要扭转原作为女性昭传的宗旨吗?再说佛道从来都是不尊重女性、不庇佑女性的,只是让女性修来世再不做女人,你下一世不做女人,还是有别人做女人,你下一世做男人不受罪了,别人下一世做女人照样受罪,这是把受罪转移到别的人身上,根本没有减少这种罪过,还不如眼下就保佑女性少受罪呢,这种欺骗女性的宗教值得女孩子信仰吗?
石呆子:你又过激了,续书只是说了几句为僧道遮羞的话,值得你这样大发议论吗?你当续作者真的崇信佛道?真的相信女人来世可以修成男儿身?他不过是在扭转原作毁僧谤道的倾向而已。原作明显认为惜春出家是悲剧,明显描述僧尼道婆在欺骗女性,续作者能同意这种倾向吗?同意它就是在揭须眉的短、揭朝纲的短,续作者当然要把僧道写得好一些了,最起码也要值得女性信仰嘛,女人比小人稍微好养活的地方就在于她们容易被僧道糊弄、而小人不可能被僧道糊弄,如果女性对宗教都看透了的话,那还怎么糊弄她们呢?
红疯子:所以咱要替惜春抱不平呢,她明明是被僧道糊弄出家的,续作却说她是[终成正果],一个是利用惜春悲剧来控诉珍蓉、控诉僧道,一个是利用惜春善剧来掩护珍蓉、宣扬佛道,真是[母说母的理,公说公的理] ,看来佛道还是属于公理,它是不会专门替女人说话的,续作者更是明显坚持公理,是明显与原作的昭示母理对着干。咱还是要学习《金陵十二钗》,坚持替女性昭示母理,还是要驳斥续作的宣扬公理啊,否则原作者就要[孤掌难鸣]了!
看看续作借两个姑子之口说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这无非是说静虚妙玉遭报应是因为修得不真,不是佛道不灵,说到底还是怪原作的毁僧谤道不对,不能因为个别不是真修佛修道尼姑道婆的不守戒律就否定佛道灵验。这样一来这里的劝惜春出家就成了真的宣扬佛道、而不是哄骗女孩子入空门了,惜春出家就成了诚心向善的善剧,而不是毁灭青春生命的悲剧了,续作者就这样一步步地把惜春故事从控告须眉、控诉佛道的不正道,扭转到掩饰须眉、宣扬佛道的正道上来了。
其实前八十回的惜春悲剧完全是珍尤蓉一手造成的,他们[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把宁国府闹得乌烟瘴气,秦氏悲剧和尤二姐尤三姐悲剧就是最典型的范例,且不说贾母不肯到东府来,就连外面人都说[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这种情况下惜春的声名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往小处说,一般大家族中象惜春这样的女孩子会没有好人家肯提亲肯聘嫁,往大处看,皇族中象惜春这样的格格会遭兄长连累到只有出家一条路可走的地步,大家想想,谁敢娶废太子的胞妹或女儿?这不光要顾虑到太子被废后完全失势,而且要顾虑到女方的脾性是不是跟废太子一样淫乱失德啊。惜春悲剧不光具备遭允仍被废连累的特殊性,而且具备遭家庭连累的普遍性,如今的人不知道女孩子品德声名的重要性,古代的女孩子把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啊,声名一臭就嫁不出去了,即使嫁出去在公婆妯娌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女孩子能不顾惜自己的声名吗?惜春的声名已经被哥嫂侄子完全搞臭了,她只要不肯[无瑕白玉遭泥陷],就只好[独卧青灯古佛旁],说到底还是须眉淫乱造成的悲剧啊。只要看到这一点,就知道皇家的惜春若不出家下场还要惨,这里只相当于太子两次被废后的档口,如果到了康熙死了、诸子执刃争夺皇位的时候,她就是想出家也由不得她了;同样道理,象曹家这一类遭正邪大祸连累的家族,更是不乏这一类悲剧,这些女孩子平常就遭家庭内忧的连累,已经弄得几乎走投无路了,乘此大祸未临、家族未散之时,不象探春惜春这样远嫁或出家以摆脱虿连,还更待何时?到了抄家大祸来临时就走不了了,那时是[瞬息间乐极悲生,人非物换],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怎么能指望象续书写的这样只是象征性地抄一回家、还让贾府家道复初、还让惜春在[栊翠庵]静修呢?这不是[做梦在家里出家---净想好事]吗?
续作者自己也觉得把两个姑子写得太好了不妥,于是用[那姑子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他走,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如果这两个姑子是诚心劝善,用得着这么心虚吗?可见续作者自己也不相信这些人的鬼话,只是反对原作把惜春出家描写成悲剧,才故意写惜春是诚心向善的,咱看了你的呆解后才知道,这样不描写东府如何淫乱而连累惜春、只描写是惜春自己[矢素志],客观上是不肯替惜春悲剧昭传、只想替珍尤蓉护短,最终还是替男人和僧道遮丑、想扭转原作倾向啊。
石呆子:你也不能完全怪续作者不按原作倾向续作,连原作者自己都不敢按原计划写下去了,续作者当然不可能按原作倾向续下去了。惜春悲剧本来就不是曹家生活素材固有的,它是为隐寓皇家东宫女性悲剧而创作的,与[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事是性质差不多的[史笔],也是不好明写的。续作者也只能续作成这样,要他写得如你红疯子的心愿是不可能的,你还是不要[求全责备]吧。再说续作者本来就不愿意把珍蓉描写得过于不堪,当然只好说是尤氏与惜春过不去了。
红疯子:你这话倒提醒咱,天下有因为嫂子的逼迫而致小姑子出家的吗?更何况尤氏又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根本不象凤姐那样霸道呢?一个女孩子出家不单是她自己的信仰自由的问题,而且是她剥夺自己卵子的生存权利问题,女性创造条件让自己的卵子受孕、创造条件让受精卵成熟并成功分娩、创造条件让婴儿喝到足够的奶汁、创造条件让孩子长大成人、创造条件让儿女成家立业再生新一代,这是做女性的天性、做母亲的本能,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女孩子不可能用出家来扼杀生命的传承的,续作者用[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来解释惜春出家的客观因素,这太苍白无力了,就跟天大的笑话一般,难道惜春比宝玉还要傻?可见续作者续作是信口开河、根据不足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