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开头先是写给宝玉宝钗圆房,这标志着宝玉的病逐渐好转,续作者写这些首先是为了肯定金玉良缘的正气压倒木石姻缘的邪气,然后是为了肯定宝钗处理宝玉相思病用[当头棒喝]的得当,说穿了就是黛玉逆天该亡、宝钗顺天该昌,这与原作的[钗黛如娥皇女英双峰并峙]形成鲜明对比,完全是[大凡家庭的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的俗套与翻版,这么明显的褒钗贬黛如今竟没人看出来,真正是辜负了续作者的一片苦心啊。
再就是贾政放了粮道后在外被家奴李十儿勒逼着放任其索贿的事,这种事在前八十回的贾政身上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发生的,贾政是‘护官符’之首,连知府、节度使都怕因他密报皇上而被丢官,下面的奴才敢跟他如此放肆?大家看第四回的沙弥新门子那么小心奕奕地伺候贾雨村,还被贾雨村找了个借口远远地充发了呢,贾政如果连一个或几个[李十儿]都对付不了,还怎么对付[护官符]属下的各级官吏?这分明是胡诌嘛,还有什么谈头?
接下来续书写了贾政与镇海统制的书信来往,这是为探春的亲事作铺垫。你已经说过续作者有他如何续作的自主权了,论理咱就不应该再指责续作对探春亲事的改动了,但是这牵涉到探春命运是不是悲剧、其中到底蕴涵什么事体情理的问题,咱不能不辩明白。照原作的意图来看,探春应该是王昭君式的悲剧,可到了续书却成了喜剧,仅仅是嫁得远一点而已,这能说明女孩子的苦楚吗?原作之所以要创作探春悲剧,主要是用它来揭露嫡庶争夺对女孩子造成的伤害,这[两人放风筝]就是指王夫人与赵姨娘让探春从中受夹板气,正是由于夹在中间无法自处,探春才不得已请求远嫁的,从中可以看出贾朝争储风波对女孩子悲剧的决定性作用啊。续作者虽然不一定能看出王夫人与赵姨娘嫡庶争夺是变相的贾朝争储,但是不可能看不出王夫人与赵姨娘嫡庶争夺是造成探春远嫁的根本原因,奇怪的是他却完全回避这一点,把探春的婚事完全交给贾政做主,这就不是一般的随意续作了,而是有意识地为王夫人、为贾府护短了。这件事以后说到探春远嫁时还要细论,咱这里要说的是探春婚事无论如何用不到贾政操心。一般情况下女儿的婚事都是做母亲的操心,做父亲的只是最后点头而已,平常不过问的,他们只重视儿子的婚姻大事。贾政的生活原型连宝玉的婚事都无法操心,还会去操庶出女儿婚事的心?都是续作怕暴露贾府的嫡庶矛盾,不让王夫人与赵姨娘过问此事,才想出这样的处理方式的。其实续书中的贾政连官场上的事都应付不了,根本不可能有闲心过问庶女的婚事,再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应该与王夫人赵姨娘当面商议,自己在外做官多有不便,怎么能轻易允诺呢?这镇海统制也是不懂常识,朋友书信怎么追到刚放的外任上呢?这种并未允准的儿女亲事只有等机会面见时再谈,不会用书信来催的,难道自己的儿子找不着媳妇,还要用书信到很远的外地去催人家下定?大家可以看第五十五回凤姐儿说的话, “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凤姐儿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这就是说探春的婚姻会[多有为庶出不要的]。这里的镇海统制一点也不[挑庶正],这不但不正常,而且失去原作塑造探春悲剧典型的意义,抽去了原作为天下女儿昭传的灵魂,使探春形象变成[好人有好报]的说教的范例,这太伤原作者的心了。
再说[阅邸报老舅自担惊]一节,说的是薛蟠一案被参本的事。薛蟠误伤酒保一案比第四回的打死冯渊一案轻多了,而且那一案是州官巴结贾府、这一案是贾府巴结县官,两件事分明互相拧着嘛,那一个是揭“护官符”的短、这一个是护“护官符”的短,二者不是对着干吗?难道贾府还没有被抄,“护官符”就不灵了?难道贾政不是州官巴结的对象、而是县官欺诈的对象?难道续作者没看过前八十回里的第四回?咱只能认为他是有意识护“护官符”之短才创作这薛蟠误伤酒保一案情节的。怪不得他要说[假去真来真胜假]、要说[甄应嘉],原来是前八十回的[贾]去了、后四十回的[甄]来了、后四十回的[甄]胜过前八十回的[贾]、后四十回的[甄]应该得到嘉奖啊。用到这里就是前八十回的[葫芦案]过去了、后四十回的[薛蟠误伤酒保一案]来了、后四十回的[薛蟠误伤酒保一案]胜过前八十回的[葫芦一案]、后四十回的[朝纲]应该得到嘉奖啊。大家看前文的县官索贿枉法虽然可恨,但如今不是被刑部参了一本吗?可见续作者笔下的朝廷是[圣朝],容不得索贿枉法的县官,当然就更容不得贾雨村那种徇私枉法的州官了,至于所谓“护官符”当然更是[假语村言敷演出来]的事了,后四十回的贾政象那种威镇一方的土皇帝吗?真是前八十回的贾政去了、后四十回的贾政来了、后贾政胜过前贾政、这样的贾政才值得嘉奖啊。看了这些续作咱就觉得恶心,这能算《石头记》一书的续作吗?只能算改作啊,如果是无意的修改也就罢了,可是续作者不可能看不出原作写“护官符”、写贾政、写王夫人的意图,为什么还明显改变这些事和人的倾向呢?咱认为只能用[有意的改正]来解释,这不能算求全责备,应该算实事求是。
细看有关[薛蟠误伤酒保一案]的邸报,写得真详细,将薛家如何托知县徇私、如何托仵作漏报填格、如何串通薛蟠承认泼酒失手误伤人命讲得一清二楚,薛蟠还真要[依斗杀律拟绞监候]了,看样子大清朝真是[大大的青天]了,前八十回“护官符”的阴霾全不见了嘛。其实在咱看来只是续作者护短偏向、故意掩饰原作揭露的社会阴暗面而营造的假象,当时的贾家还没有被抄家,即使按照续作的写法也没到[善者修缘、恶者悔祸]的时候,怎么社会上已经成了[朗朗乾坤]了?难道第四回和第十三回等情节与这里不是一个朝代?难道贾府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在[大大的青天]下兴盛起来的?难道呆霸王薛蟠之前都是靠贾雨村才能逃脱法网的?难道[四大家族]此时已经名存实亡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难道当时的朝纲根本不必深论?那么书中的诸裙钗悲剧是怎么产生的?象康雍间二十年争储争位风暴是怎么产生的?原作者[瞬息间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的悲剧是怎么产生的?推广到历朝历代共颛之争、虎兕之斗、正邪互搏是怎么产生的? 普天之下过去未来所有女子的‘千红一哭’ ‘万艳同悲’ ‘群芳碎’又是怎么产生的?这充满辛酸泪的《石头记》更是怎么产生的?!这一切都不是续作能掩饰的,只有《石头记》原作的创作意图能被掩饰,但是也是有利就有弊,利是保全红楼梦,弊则是扭曲红楼梦。如今红楼梦已经被保全下来了,下一步就该发展红楼梦了。要发展红楼梦,当然先该分清被续作者扭曲的部分了,这就是咱疯谈后四十回的根本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