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你太迂夫太较真了,这就是小孩过家家做游戏嘛,只要达到[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的创作目的就行了,管它是真事还是游戏呢。其实续作者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些情节真不真、符合不符合生活中的常识,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生活阅历嘛,巧媳妇当然难为无米之炊了,更何况他还不是巧媳妇呢。原作特别交代,[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续作者根本做不到这些,他当然只好[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了。如今的人总是想不到这续书是续作者编出来的,总是不把续书中的话当续作者在向你们读者说话看,总是当生活素材中的真事看,总是把书中对话当当事人直接对话看,总是不当续作者借角色说自己想要说的话看,这就是太迂夫太较真,续作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亲睹亲闻]?到哪儿去找这样的生活素材?还不是自己胡编乱造、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就行了嘛,你们也应该[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情节哉!]普遍来看,人们总是把小说中的情节当生活记事看,从来没想到当作者在编故事看,总是把书中对话当当事人的对话记录看,从来没想到是作者在借当事人说话,这样一来就容易把假事当真事、忽略作者想表达的真情理,这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可见无论什么小说都不能当真事,只能取其理。
红疯子:话虽这么说,如果事情不真、对话不象,却叫咱们读者如何取其理呢?原作的好处就是似假实真,读者看了都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这样当然就容易接受其蕴涵的真理了;而续作却是一看就知道假,读者是宁肯信其无、不肯信其有,当然就更不会相信其假理了,假事怎么会有真理呢?假理怎么能用呢?
这里的宝玉就是被假事弄糊涂了,怎么说娶的黛玉却变成娶的宝钗呢?怎么[雪雁走开,莺儿上来伺候]呢?这不是明欺他呆傻吗?在书中的宝玉可以用[父母之命]来吓唬住,但是在二百几十年后的读者还会被续作者糊弄住吗?他们当然要站在宝玉黛玉的立场上斥责贾母贾政王夫人的[言而无信]、硬拿[父母之命]压宝玉了,事情明摆着的嘛,既然最后总是要用[父母之命]来压宝玉,为什么一开始不明说呢?这样一来宝玉黛玉当然有理由反抗贾母贾政王夫人了,谁叫你们欺骗儿女呢?可见续作者的把责任推给凤姐是不成功的,现代人还是怪责贾母贾政王夫人心太狠、还是支持宝玉黛玉反抗金玉良缘啊。
石呆子:这就是[拘拘于续书的具体情节、不取其事体情理了],金玉良缘本身没有错,是佳人才子言情小说的熟套错,续作在反对佳人才子言情小说熟套问题上与原作是有共鸣的,如今的人不如过去的人能意识到佳人才子言情小说熟套的危害,甚至连风月笔墨都不警惕了,还把《石头记》当《西厢记》甚至《金瓶梅》来理解,这还不如续作者呢,可见你们也不能全盘否定后四十回续书,其中还是有很多事体情理的,不能只当维护封建礼教来批判。
红疯子:这一回的最后没办法向宝玉解释林妹妹为什么变成了宝姐姐,只好让宝玉[昏愦糊涂的更利害],于是一场[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就这样草草收场。这看上去应该怪凤姐办事不周,实际上续作者是怪林黛玉用[焚稿断痴情]干扰金玉良缘,才造成喜事被丧事冲淡的,如果黛玉不一出一出地胡闹,而是向宝玉讲明道理、规劝宝玉服从金玉良缘,或者最起码象前八十回的黛玉一样疏远宝玉,不是用不着[掉包计]、不至于发生这喜事变丧事的糟糕事了吗?如今宝玉被弄得[昏愦糊涂的更利害],几乎就成了第二个梁山伯,这能怪凤姐吗?能怪一僧一道让通灵玉避祸吗?不怪这[海棠花妖]怪谁?说白了,这[海棠花妖]就是指黛玉呀,起码是指造成黛玉宝玉都得了相思病的[情]字,这就是续作者创作宝黛爱情悲剧的用意。
第九十七回就谈到这里,总之要记住续作者不是赞叹爱情悲剧、而是在检讨爱情悲剧,不是在同情黛玉、而是在指责黛玉就行了。
疯谈第九十八回
红疯子:第九十八回的回目是[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看上去是继续写宝黛爱情悲剧,实际上是把宝黛爱情悲剧归因于第一回中的[还泪神话],为宝钗如何冷静对付邪魔唱赞歌,说穿了就是[顺天正气渐昌、逆天邪气渐消],终归是[邪不压正]啊,这根本不是为宝黛爱情悲剧唱挽歌,而是在为宝钗的理学正气压倒黛玉的情欲邪气叫好啊。
本回开头先是写宝玉的病势加重,然后写宝钗直接告诉宝玉黛玉的死讯,把个宝玉弄得昏死过去了,这不但贾母、王夫人等深怪宝钗造次,连读者恐怕都觉得宝钗做得太绝了,万一宝玉真的象梁山伯那样一病而死,岂不是宝钗的罪过?其实这正是续作者突出宝钗理性的写作手法。他强调宝钗[深知宝玉之病实因黛玉而起,失玉次之,故趁势说明,使其痛决绝,神魂一归,庶可疗治。]这样不但显得宝钗比贾母、王夫人等高明,而且显得宝钗比黛玉胜过百倍呀,一个在救宝玉、一个在害宝玉,谁该做宝玉的妻子还不一目了然吗?
再看宝玉昏厥过去的形容,虽说是阴司打回,实际上等于是被[当头棒喝],这对沉迷不醒、失去理智的人是最管用的,当日范进中举一时痰厥,就是被两个耳光打醒的,续作者认为此处的宝玉也是失去理智,才用宝钗的话当[当头棒喝]来叫他猛醒的。果然宝玉经此[当头棒喝]后[浑身冷汗,觉得心内清爽。仔细一想,真正无可奈何,不过长叹数声。]这就是续作者想象的觉醒后的宝玉。在一般人看来既然心上人果真死了,作为一个男人也真正无可奈何了,长吁短叹之后,只好打断妄想、承认现实,于是痛定思痛、重新振作起来就是必然的选择了;其实在咱看来这只是底层次的觉醒,不是高层次的觉悟,只适合续作者的想法,还到不了原作者的境界啊,原作者的境界就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黛玉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在续作者看来是得相思病死的,但是在原作者看来却是被现实逼死了的,如果她父母不死,她绝不会寄居贾家,凭她的相貌和家庭,由父母作主嫁个说得过去的贵族公子是有把握的,偏偏她父母双亡,这对于弱女子来讲就是致命打击呀,她生于林家末世,失去依恃,一个孤女怎么可能有好结局呢?偏偏她才貌双全、自视太高,这就种下了悲剧的根子;到了贾家托庇于贾母的照料,贾母又让她与宝玉生活在一起,这就给两个人创造了青梅竹马的条件,即使宝玉不看西厢记这些言情小说,两个人产生相当感情也是正常的,而且在周围人看来都是贾母故意按排好的,[只等年龄大一大,老太太一开口,是必成的],偏偏几个因素打乱了她的美好前景,一是宝玉作为贾族接班人的特殊性,决定了宝玉必须缔结金玉良缘,二是贾母等不到宝玉结婚就死了、宝玉的婚事只能是王夫人做主,三是黛玉的病体决定了她熬不过王夫人的耐心,王夫人虽然不忍心骗宝玉与宝钗成亲来逼黛玉死,但是看着黛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完全可以耐心地等下去,直到黛玉病死、宝玉死心;四是黛玉自己见贾母一死,也对与宝玉的姻缘死心了,不如早日了断自己、成全宝玉的金玉良缘。这几点都说明黛玉的悲剧是现实造成的,怪不得哪个具体人。
什么是现实?宝黛爱情必须服从遗传规律、遗传规律就是利益决定一切、利益完全取决于权和利即玉和金,这就是现实!人的感情必须服从现实!宝黛为什么要结合?不是为了感情享受,而是为了传宗接代,这个传宗接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儿育女,在贾朝是确保二房能做真真国正方、确保贾宝玉能做贾朝宝皇帝、确保贾宝玉的后代能[仙寿恒昌]即[既寿永昌]下去,在曹家就是赶紧生孙子解消绝嗣危机、就是加强三织造联盟、就是确保曹家顺利渡过过继曹頫的摄政危机、就是争取平安渡过康熙末年的争储争位风暴,这些现实危机是一个弱孤女能承受、能解消的吗?更何况黛玉还有先天不足之症呢。如果贾宝玉是个普通男孩子,做他的妻子不承担统治家族乃至国家的重担,王夫人又何必阻拦他与黛玉的好事呢?可是他是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阔少爷,必须要一个能对付大房偏房竞争的、有四大家族联盟做靠山的女能人相助,才能渡过这些危机,这种情况下王夫人能迁就宝玉的个人感情吗?可惜的是书中的贾族是[榴花开处照宫闱]、儿孙众多,不象曹家子嗣稀缺、面临绝嗣危机,因此就看不出来宝玉择偶的重要性,这才怪王夫人不顾贾宝玉感情的。其实现实中的曹家就象[杨门女将]中一样,是众寡妇簇拥着一个杨文广、[满田里开花,就指望一个人结籽]了,能不首先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吗?不但孙氏李氏马氏这三代寡妇这样想,就是贾宝玉生活原型周围的上中下女孩子也这么想,林黛玉的生活原型更会这么想。女性都能意识到生命的种子是由男性播种的,没有男性的种子、只有女性是生不出后代的,生命的遗传过程就中断了。黛玉的生活原型阮然深爱着宝玉,当然切盼着自己能给宝玉生孩子了,当然不愿看到宝玉断子绝孙了,既然自己不能为宝玉繁育后代,当然也希望宝玉能与别的女孩子结婚生孩子了,这是女性的本能嘛,在宝玉承担着解消家族绝嗣危机重任的情况下,她怎么忍心让宝玉出家当和尚呢?这是续作最不合情理的地方,也是续作者最对不起黛玉生活原型的地方,他把一个弱美女塑造成没有母性、阻断遗传的[海棠花妖],或者形容成一个得了相思病、迷了本性的花痴,这还对得起人家吗?还叫完成宝黛爱情悲剧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