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说贾政出了个‘惟士为能’的题目,让宝玉做个破题,宝玉做的是“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照咱这水平看来,似乎是说[天下的文人不是皆能做进士的,还是以做普通人居多,但是能做无产者的亦仅仅有自己这一个],这有点儿象在表明自己[不想做进士、宁肯做和尚]的意思,在八十回内的贾宝玉不但不会做这样的八股文章,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能不能做进士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而是皇帝决定,皇帝不宠元妃了,他考中进士也没用,而且根本就不让他考,只要皇帝宠元妃,他不用考照样做大官,看看原作者就是这样,只要康熙不死,他就有大官做,换了雍正、遭逢抄家大祸,即使会做八股文章又能怎么样?至于会不会去做和尚,这也不是贾宝玉自己能决定的,只要有玉做依恃,他就是贾朝皇帝,干嘛锦衣纨裤饫甘餍肥的好日子不过、去做和尚?如果失去玉的依恃,他就成了[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中的[无产者]了,做不做和尚有什么关系?但是在续作者看来,贾宝玉最后就是“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天下的文人虽然不做官也能有饭吃有衣穿,象原作者这样混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地步恐怕仅有一两个],这不光是批评贾宝玉,而且也是嘲讽原作者啊,[一个文人不好好读书上进也罢了,怎么落到[一技无成,半生潦倒]的地步呢?都是不[志于学]造成的恶果呀,这只能怪自己、不能怪社会呀,由此可见续作者对原作者有多不赞成了。真是[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呀,原作者总是笑[世人痴],在续作者看来原作者也是在做大梦,甚至到了[无产者]的境地,这说明自己没有[志于学],当然更没有资格嘲笑世人痴了。
石呆子:这话有意思,说明你看出程高对原作者很不以为然啊,这在那些拥护原作、反对续书的人看来虽然觉得很解气,但是却对[保全红楼梦]不利,《石头记》原作标新立异的倾向确实太明显了,反当时社会主流的迹象也太明显了,引起当时社会主流的反感是必然的,社会主流通过续书的方式扭转这种倾向也是应该的,不做这些扭转就让原作照原貌正式流传开来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的社会也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啊。就拿续作者计较的这从[锦衣纨裤饫甘餍肥]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来说,这种[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是当时社会极忌讳提的,如果文字狱官员追问到原因你怎么回答?难道可以说是因宫中虎兕相争而致?宝玉的由如宝似玉到被当作垫脚石人人践踏是无法写出缘由的,难道可以说是争储大祸造成的?或者说是因亏空抄家?至于流言家说的因弘皙逆案而致抄家就更不象话了,被文字狱官员查出来是要焚坑的,任何写小说的人都不能越过这个雷池一步,这是最基本的写作常识。如今《石头记》原作者已经越过半步了,续作者不但不能继续越过去,而且应该把原作拉回来,这才不负续作的使命,才能够得到正式刻印发行的通行证啊。就拿这里的“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来说,这就把贾宝玉最后成为[无产者]归结为他自己[不志于学],于是就可以不追究社会原因了,这样当然能获得当朝通过了;如果还是象脂批批评的那样[用史笔也],还是抱怨自己的从[锦衣纨裤饫甘餍肥]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是遭[正邪争斗大祸],总有人会看出《石头记》一书[脑后有反骨]的,那样[红楼梦就保全不下来了]。因此这里的[贾政教导贾宝玉]要当高鹗的苦口婆心看,要正面理解其积极意义,才能实事求是地吸取续书的长处啊。
红疯子:还是你站得高看得远,咱是太偏激了,下面是该注意些。
再说宝玉回头到贾母这儿见了薛姨妈,情节中有几句话咱有不同看法。一是贾母不该问薛姨妈“香菱改名‘秋菱’”的话,贾母是个极有分寸的老贵夫人,不会当亲戚面问人家的家丑;二是薛姨妈道:“不中用。他虽好,到底是女孩儿家。”不象是前面八十回内薛姨妈高度评价宝钗的口气,更不合原作者高度肯定[女孩儿家]的宗旨了;三是宝玉道:“姨妈更不用悬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经买卖大客人,都是有体面的,那里就闹出事来?”这句话似乎有替薛蟠护短、不相信第四回中[葫芦案]的意思,这就是为薛家的[延宗祧]作舆论准备呀。
石呆子:你这看法不无道理,但是也有偏激之嫌。先说一,续作者写贾母问薛姨妈“香菱改名‘秋菱’”的话是为了引出贾母高度评价薛宝钗,为下文的给宝玉宝钗提亲作铺垫,续作者没有考虑到你说的家庭常识也是可以原你谅的,因为他只是个学究,没有大家族内帏生活的经历嘛;再说二,重男轻女是社会普遍现象,续作者这样想这样写也属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最后说三,第四回揭[护官符]的短揭得过份了,会引起当朝的反感的,续作者冲淡这些怪味对保全红楼梦有好处。总之续作是符合时代要求的,你不要过于吹毛求疵了。
红疯子:下面的贾政向外面那些门客夸奖宝玉,明显不象前八十回贾政的风格,而且这[王尔调]给宝玉提亲也[不着调],怎么好提个要男孩子[入赘]的亲呢?谁不知道宝玉是贾府的唯一传人?这种写法一不符合亲事就该由贾母王夫人操心的传统,二不符合贾政的一贯风格,三不符合门客们专会见机说得体话的基本原则,四不符合社会常识家庭常识,虽然是为下文的凤姐提[金玉良缘]作铺垫,但是也太粗俗了。明显缺少生活基础和艺术加工,几乎令人反胃。再说牵涉上邢夫人和孙绍祖也太勉强,明显有想拉近大房二房距离、替孙家消除坏影响的意思,邢夫人和贾赦在八十回内最是跟王夫人和宝玉过不去的,如今也替二房着想、不赞成这样的亲事了,实在有些反常,续作者缓解[政赦之争]的用心真良苦啊,可惜与前八十回太背道而驰了,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再说凤姐的提[金玉良缘]更令人费解,怎么贾母想不到呢?怎么最力主[金玉良缘]的王夫人一声不吭呢?怎么曾希望黛玉做贾家媳妇的凤姐反力主[金玉良缘]呢?怎么不见大家有一丁点“这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利害考虑呢?如果黛玉也象宝钗这样的性格涵养、宝钗反象黛玉这样的性格身体,是不是续作者就坚持木石姻缘反对金玉姻缘呢?可见续作光强调体格涵养等个人因素、却回避[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家族因素社会因素是不妥的、违反实事求是原则的。设若把宝钗黛玉掉个个儿,王夫人肯定不会反对宝玉跟薛黛玉好,肯定不会赞成林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贾宝玉的前程、贾族和四大家族的前景全寄托在[金玉联姻]上啊,怎么能因为体格涵养等个人因素,就忽视宝玉个人利益、家族利益、社会利益这些客观因素呢?这是咱无论如何不能赞同续作的地方。
石呆子:你还是太拘拘于事体情理了,这些道理程高不是不懂,而是不好明说呀,他俩怎么能在续书中明确赞同[以家族利益为检验婚姻的唯一标准]呢?心里这样想、嘴上也不能这样说呀。世上有好多事是做得说不得的,比如[贾珍爬灰]就做得说不得,[葫芦案]就做得说不得,“护官符”也做得说不得,四大家族互相连姻互相扶持也做得说不得,争储争位更是做得说不得,石头记前八十回中大部分内容都做得说不得,原作者犯的毛病就是把[做得说不得]的事公开说出来,续书不但不能再犯这样的毛病,而且要改掉这样的毛病,才能不负续书的历史使命,怎么能还象你疯子似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呢?原作者与你红疯子不同,他说那些不该说的话时是用了非常巧妙的艺术手法掩盖起来的,他是[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当时的人们都被[这一种风流]迷住了,才没在意那些不该说的话的,续作者要将此书以原书续书一同正式出版的方式公开流行下去,他俩当然要透过[这一种风流]注意到这些不该说的话了,当然要试图用[正言厉语]压倒[这一种风流]了,只是他俩艺术功底不及原作者,你们看了认为还是[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他俩自认为尽到责任了,如果当朝有板子也只该打原作者,打不到他俩的屁股上。
红疯子:原来如此,看来咱还是太苟责续书了。
咱对下面的贾环[探惊风重结怨]还是有些不伏,当初[魇魔法姊弟逢五鬼]时赵姨娘母子是以害宝玉为主、以害凤姐为次,而且贾环还用蜡烛油烫宝玉、向贾政告宝玉的诬状,这些怎么被续作者漠视了?再说当初魇镇凤姐也不仅是[结怨],这里用[不小心打翻了药铞子]来写贾环与凤姐巧姐的[重结怨]也太[避重就轻]了,难道为这点小事就值得在后文害巧姐吗?
记得你石呆子在前面呆解时说过,害巧姐的[狠舅奸兄]是邢大舅和贾蓉,不是贾环,而且贾环母子的主要目标是取宝玉而代之,迁怒于凤姐也只是因凤姐是保护宝玉的一道屏障,所以他跟凤姐巧姐没有再次结怨的必要。续作者没有看出[害巧姐的[狠舅奸兄]是邢大舅和贾蓉]情有可原,但是把巧姐悲剧归咎于贾环贾芸王仁就有些主观片面了,这里的[探惊风贾环重结怨]就是为后文的贾环害巧姐作铺垫,可惜铺得太薄、垫得太浅,明显有敷衍了事的感觉,贾环会仅仅因为弄翻了药铞子、被凤姐骂了几句就要害巧姐吗?尤其是他有必要在这里大喊大叫、让众人知晓吗?这不符合贾环在推烛、诬告时根本不告诉人的一贯做法,倒符合续作者怕读者不注意而大声咋呼的一贯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