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贾元妃染恙]值不值得写也有续作者自己的考虑,他是为后面的[贾元妃病逝]作预演啊。原作写元春是因宫闱的[虎兕相逢]才[大梦归]的,续作者显然对这样的结局处理非常抵触,才改成后四十回内的[贾元妃病逝]的。大家都知道康熙是[榴花开处照宫闱。]有二十几个儿子,而且闹得[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三个皇子都争及当初皇太子允仍的风景,弟兄间闹得跟[虎兕相逢]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种局势续作者敢写吗?能写吗?再说象当年杨贵妃悲剧的例子,这安禄山史思明也是[虎兕]啊,杨贵妃遭逢安史之乱,当然只好[大梦归]了,但续作者敢写当朝的[虎兕之争]吗?能写当朝的[安史之乱]吗?能把当朝皇上写成唐明皇吗?还有贾宝玉,续作者敢把他写成假杨国忠吗?能写吗?这些都是续作者不但不敢写、而且坚决反对写的[叛逆文字]啊,他当然要轻描淡写地处理成[贾元妃病逝]了。大家看这一回的[贾元妃染恙]就是[草草收场],毫无实质内容,大家读来觉得索然无味,如果不是为后面的[贾元妃病逝]作铺垫,这就成了赘笔,可见续作者是存心不想写宫闱的[虎兕相逢],才用这探小病先放个风的。咱认为这不仅是出于不想触犯当朝、只想保全红楼梦的考虑,也有想扭转原作揭宫闱内斗之短的危险倾向的考虑,原作虽然表白[毫不干涉时世],可续作者却觉得原作常常[干涉时世],尤其这元春因宫闱的[虎兕相逢才大梦归]更是明显干涉时世,续作者不光有保全红楼梦的想法,而且有保全现存社会现存家族现存文化的想法,当然不但不肯附和原作这危险倾向、而且要力图扭转这危险倾向了。因此这里先写[贾元妃染恙],后面再写[贾元妃病逝]也是情理中事,咱只是替前八十回的元春悲剧惋惜、替古来很多的杨贵妃悲剧惋惜呀,她们为保全现存社会现存家族现存文化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而学究们却不肯为她们昭传,这样的现存社会现存家族现存文化怎么能保全下去呢? 这就叫[身后有余忘了在元春杨贵妃脖子上缩手,眼前无路才想到该在保护妇女儿童上回头。]当时的社会和文化连元春杨贵妃这样的美女都毫不怜惜,可见它们的消亡也是必然的、迟早的、学究们也保全不了的,续书又何必费尽心机替它们护短呢?
石呆子叹道:你这疯子真是[忧心可嘉]呀。
红疯子:最后谈[闹闺阃薛宝钗吞声]。在前八十回的最后,香菱已经被金桂折磨得[病入膏肓]了,虽然离开了金桂、与宝钗在一起了,也不会活多久,迟早会象秦可卿黛玉那样[致使香魂返故乡]的,因此后面的事就用不着交代了。可是这却不符合续作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的续作宗旨,原作者就是感叹[好人没有好报、恶人没有恶报]才为[女子]人昭传的,香菱就是典型的好人没有好下场,而续作者恰恰想让香菱得到好报、金桂得到恶报、薛家宗祧得到延续,于是才创作这有关薛家金桂闹得家翻宅乱的一系列情节的。这里的[闹闺阃薛宝钗吞声]还只是第一场小戏,续作者写这些不但有描写金桂如何霸道的意思,也有描绘宝钗如何仁道的意思,这样就不但为后面的[金桂自焚身]作了铺垫,而且也为后面宝钗的[出阁成大礼]创造了条件,是一举两得呀。咱这里就不多谈了,省得你石呆子嫌我发疯。
细谈第八十四回
红疯子:第八十四回的回目是[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说的是贾母向贾政提起宝玉的亲事、贾政当面考试宝玉的文章,还有贾环打翻药铞子、与凤姐重新结怨的事,前者还是续作者用自己认可的方式教训宝玉,为接下来的缔结金玉良缘作准备,后者是为写贾环带头害巧姐埋伏笔,都是要把《红楼梦》原作的倾向扭转过来。
咱记得你石呆子在前面呆解时说过贾政的生活原型是已病死的曹寅,所以在前八十回里贾政是忽隐忽现、只问宝玉功课、不问宝玉婚事,宝玉婚事主要由王夫人这实际上的孀妇操心,连贾母都不大过问,因为贾母生活原型孙氏在世时宝玉的生活原型曹荣遗腹子还小,再加上原作者根本不打算写假宝玉的婚事,他只是借宝黛钗情事纠葛来阐明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金婚木婚哉!可是到了续书中却打破这个格局,续作者为了着重写严父教训宝玉习文章考科举,把贾政抬到比王夫人份量还重的主要角色位置上,为了着重写金玉良缘是贾母定下的、凤姐策划的,几乎把王夫人当成宝玉婚姻大事上的木偶,当成唯唯诺诺的小媳妇,似乎宝玉的学业有贾政、婚事有贾母凤姐,根本用不着自己的母亲操心,这样写就冲淡了读者在前八十回留下的[王夫人象西厢记里的老夫人]的印象,抹去了王夫人打金钏逐晴雯的罪过,也可以说是续作者经过慎重考虑才这样写的,原作者绝对不会这样写。
石呆子:这看法有见地,理解续书时也要考虑到续作者的立场和心理,始终把续作者当作说书人在读者面前说书来待,才能领会续书时的微妙心理。
红疯子:本回开头的写薛姨妈气出病和元春赏探病都是例行公事、无需赘述。在[试文字宝玉始提亲]环节的一开始,贾母跟贾政说到宝玉的亲事,贾政道:“姑娘也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学好才好。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岂不可惜?”这分明是续作者的意思,生活中的贾政不但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想的,他[近因年迈,名利心大灰],虽然不会说出[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这样的话,但是也知道以贾宝玉如宝似玉的身份价值不可能耽误任何人家的女孩儿,而且也用不着考科举就能做大官的,更何况有做贵妃的姐姐撑腰呢?反过来说,元春一失宠、贾母一死、自己一倒台,宝玉就是会科举中乡试甚至中进士都白搭,眼下又何用‘雪窗荧火’呢?可见这是[稂]是[莠]完全取决于有玉无玉,有玉就是[龙],非[金钗]不配,失玉就是[虫],哪个姑娘都不肯抱着垫脚石过日子,与[读书学好]没有直接关系,不懂这一点就是[不识时],就不配续红楼梦!看看争储争位大祸前后的《石头记》原作者,只要不抄家就有锦衣纨裤饫甘餍肥的日子过,一旦被抄家连科举都不能参加,学习八股文章根本没有用,可见这里贾政评价宝玉的话分明是续作者自己批评贾宝玉的话,不符合原作者的本意啊。再说贾母道:“我想宝玉这孩子从小儿跟着我,未免多疼他一点儿,耽误了他成人的正事,也是有的。”这也象是续作者自己批评贾母的话,八十回以内的贾母决不会说自己[耽误了宝玉成人的正事]的,一则以贾母生活原型孙氏的特殊地位,足以确保她的儿孙能有官做,用不着[‘雪窗荧火’, 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二则以书中贾朝皇帝的身份,叫贾宝玉接班当贾皇就是贾宝玉接班当贾皇,用不着他由科举出身,所以说确保贾母的疼爱就是贾宝玉[成人的正事],这就象宝亲王确保康熙对他的宠爱就是[成人的正事]是一回事,这两点在高鹗这样的老学究是想不到的,他只知道[‘雪窗荧火’, 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怎么能理解前八十回中贾母贾政的心思呢?于是就让贾母自我检讨[耽误了宝玉成人的正事],这续作者连贾母都要嘲讽,也太不知贾朝的天高地厚了,在他看来前八十回中贾母溺爱宝玉是宝玉不成人的重要原因,要不是贾母的溺爱,贾政早就把贾宝玉教育成人了,这就是续作者创作这些情节的用心呀。
于是续作者更来劲了,马上就写贾政检查宝玉的功课,还借贾政的名义与宝玉讲论起这些功课来,真有[老学究]卖弄自己当初作八股本事的老精神啊。大家看“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这根本不象是八十回内贾宝玉的想法,倒象是续作者为贾宝玉想象出来的为自己诡辩的话了,因为八十回内的贾宝玉不是不[志于学],而是不愿学八股考科举,他在诗词杂学上是很用功的,否则诗歌不会做得那么好。但是在续作者看来学诗词杂学不能算[志于学],只有学八股考科举才能算[志于学],因此他特意为贾宝玉设计了这句台词当靶子供代儒贾政来批驳,实际上是供他自己装成代儒贾政来批驳原作呀。大家看[贾政摇头道:“不但是孩子气,可见你本性不是个学者的志气。”又看后句:“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难乎?”说道:“这更不成话了!”然后看代儒的改本云:“夫人孰不学?而志于学者卒鲜。此圣人所为自信于十五时欤?”便问:“改的懂得么?”]其实这是续作者在问读者“改的懂得么?”呀,一部后四十回就是对前八十回的修改,续作者当然是怕读者不懂改作的用心所在而借此机会故意设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