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这话也对,女孩子生来就命贱,连父母都当赔钱货,自然不能完全怪丈夫不当人了,但迎春悲剧确实有受父亲连累的意思,只要贾赦失势了,迎春 [一载赴黄粱]就是必然的,皇长子被打入冷宫了,皇长子的女儿当然也会被丈夫打入冷宫的,这是必然现象啊。
再看下一个惜春,[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仙曲是[虚花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惜春结局在前八十回虽然没有写,但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最后是出家了,续书也维持了这样的格局,于是大家都以为没什么事体情理可论,都怪惜春性格太孤僻了,似乎只要她象湘云那样[英豪阔大宽宏量],就能避免出家悲剧似的,这就失去作者塑造惜春形象的重要意义了,惜春悲剧根本不是性格造成的,而是受家庭连累造成的。这一点在南京曹家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南京曹家没有长房,也没有长房女儿在抄家前出家,这纯粹是作者为创作各类女儿悲剧而杜撰出来的假事,如果曹家真有女儿在抄家前出家了,知情好事者就可以据此考证出石头记就是曹家想剧实录,亲戚们就会指责作者暴露家丑,文字狱官员就会据此焚坑石头记,这足以从反面证明惜春形象是假的。从北京皇家看,皇太子允仍的第一次被废必导致他女儿或妹妹寻求出家以摆脱牵连,因为允仍的淫暴失德已经昭告天下,人们必以为其女儿或胞妹也淫秽不堪,这在那个年代对未出嫁女儿的声名品行打击是致命的,更要命的是允仍已经成为皇族的罪人,这一房的所有女眷都成了罪人眷属,会被连累得臭不可闻,有哪个正常的男孩子家肯娶允仍的女儿或胞妹为妻?而且随着允仍的二次被废,其眷属更会惨遭灭顶之灾,只有及早自寻出路才能保全自己,对于未出嫁的女儿来说,还有除出家以外的第二条出路可选吗?不仅是允仍一房,象皇长子皇八子皇九子皇十子各房的女儿或胞妹也只能想到走这条路,也不仅是皇家一家,象索额图凌普年羹尧隆科多李煦孙文成等各家未出嫁的女儿们都只能及早走这条路,等到抄家时就来不及出家了,就会落得巧姐那样的悲剧了,能不趁大难未来之前赶快脱离干系吗?这是必有之事啊。从书中甄家看,不管它有没有象贾珍这样的淫乱长房,不管它有没有象惜春这样的孤介弱女,它家的女儿都应该在抄家前不顾一切地脱离干系才对,因此出家是无奈的选择,抄家前不出家,等抄家大祸临头就出不了家了,至于到底有没有[甄惜春]出家,那就用不着读者追究了。最后从书中贾家看,八十回未尾尽管[政王]夫人已经[拥正],贾惜春没必要再在贾朝正邪之争中摆脱长房的牵连,但是东府的淫秽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无法挽回了,这对惜春的影响是致命的,惜春即使不为逃避抄家大祸,她也会用出家来抗议对她品行的糟蹋的,因为在那种时候,外面的人都根据这一家子的秽乱来判断这女孩子的品行,东府已经到了[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程度,作为贾珍的胞妹还能嫁到正经男人吗?这一点我在前面呆解时已经说过了,这里再说一遍是告诉大家不管长房有没有遭贾母贬黜、不管贾府最后有没有被抄,贾惜春的名誉都被贾珍父子彻底毁坏了,她只有出家才能避免三个姐姐的悲剧。
红疯子:你这话倒提醒了咱,判词中说[勘破三春景不长],可见惜春是在三个姐姐遭劫后才出家的,她是勘破元迎探嫁人后都[所遇非偶]才遁入空门的,这说明她不是因贾珍败坏了她名声才出家的嘛。
石呆子:你还是拘拘于书中具体情节呀,我说的惜春[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是专指其受贾珍秽名所累,惜春出家还有其它原因,但就贾府内部来说这是主因。元迎探悲剧有很多虚构的成份,[堪破三春景不长]也是作者从女儿悲剧普遍性总结出来的事体情理,再加上作者在撰判词时还要考虑到《金陵十二钗》全书的总构思呢,当然不能只写惜春受贾珍秽名所累这最直接的原因了。其实受贾珍被废黜之累也是最直接的原因,只是作者碍于当朝文字狱打击不好直说罢了。从[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这总原则来看,名誉受损、地位受黜、姐姐受罪都只能算具体情节,只有从普天下女儿遭逢共颛大祸都没有好下场这事体情理来总结,才是促成很多女儿遁入空门的根本原因,作者创作惜春的艺术形象也是为了阐明这个事体情理,你们又何必拘拘于惜春个人具体经历哉!从[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看来,作者根本没有把遁入空门当逃避现实的好出路,他认为惜春出家仍然是悲剧结局,这就给了[作者崇尚佛道]的说法一个严厉的否定。再看仙曲就更明显了,[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于是下面的[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就成了反讽佛道救不了广大女性了,如今的人听不出作者为惜春惋惜的真意,还睁着眼睛说作者在鼓动女儿去出家,真是[错解其中味]呀。
惜春悲剧不象妙玉悲剧,在当时那场大祸中不是个别现象,芳官等三人就是跟惜春差不多的例子,在几千年的女性悲剧中更是各朝各代皆有发生,可以说每一次正邪之争都会有好些女子遁入空门,作者是为古今所有被迫出家的女儿们昭传啊,你们怎么能拘拘于曹家某具体人呢?但是深论到朝纲毕竟有利于悟出其事体情理,当你们把贾珍看成贾朝废太子时,你们就更容易悟出惜春悲剧的妙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补解这些话的原因。总结惜春悲剧,作者也只能写到八十回末这个地步就嘎然而止,再写下去就要暴露[朝代年纪,地舆邦国]这些具体情节了,就更不利于只取其事体情理了,还是留下悬念让读者体悟为好,可见作者不写八十回后惜春的具体结局是对的,还是这样用判词仙曲揭示其事体情理更合适。可续书只写其出家、却不写其根由,还让贾府[兰桂齐芳、家道复初],让惜春在栊翠庵里出家,这不是把惜春出家当喜剧处理吗?如今的人也是只看到她出家、却看不到她是被迫出家;只看到她性格孤介、天生就是[性中有光明],却看不到她[此生沉黑海],只看到[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却看不到[到头来,谁把秋捱过?]说到底是不重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一句,这就不是站在女儿的角度怜惜惜春的不幸了,而是站在宣扬佛道的角度赞赏惜春的万幸了,这符合作者创作惜春悲剧的本意吗?可见惜春也是被人误解的悲剧之一呀。
总结一下元迎探惜悲剧,都是生不逢时的产物,也是受家庭连累的产物。所谓[生不逢时],就是恰逢正邪之争、虎兕之争的时候,元春恰逢宫中虎兕相争,如何能好?迎探惜春恰逢贾家正邪之争,如何能好?所谓[受家庭连累],在元春是受皇家多子连累,在迎探惜春则是受大房偏房长房所累。元春的事关系到皇家机密,大家不好妄拟,只能拿杨贵妃悲剧大体借鉴一下,即受安史之乱这样的内乱连累,但作者不好明说是康雍间争储争位风波,只能借判词仙曲稍微暗示一下。迎探惜三个悲剧就有趣了,她们的家庭分别象贾朝的皇长子、皇八子、皇太子,这决不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应该当作者的精心编篡看才对。我在前面多次说过,贾赦即[假邪]、相当于贾朝的皇长子,贾环即[假一坏]、相当于贾朝的皇八子,贾珍即[假真]、相当于贾朝的皇太子,迎探惜受这三个家庭连累,当然不可能有好结局了。你们想想,既然真朝这三房的女儿们免不了受连累,那么假朝这三房的女儿当然也免不了受连累了,只是作者光写了政王夫人整肃大观园,没有明写[假邪]被冷落、[假一坏]被整死、[假真]被废黜、三房的女儿俱被各自家庭拖累,所以读者一下子看不出其中玄机罢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玄机这么容易识破,石头记早就被焚坑了,还能流传到现在?这样你们就知道[三春争及初春景]、[勘破三春景不长]是什么意思了,[三春]代指诸皇子、[争及初春景]指诸皇子争着象允仍那样当皇储、[勘破三春景不长]则是指诸皇子都看出皇太子、皇长子、皇八子这三房的好景不长、大家都要早寻出路、免受牵连,这也叫[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如今的人只在曹家范围内理解这些话、只在女儿圈子里找原型,未免太拘泥了,如果拓展到皇家、联想到最高层的男人们,你们会觉得豁然通窍的,可见问一句[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书中诸裙钗?]实在是解开[原应叹息]其中味的关键啊,[我为四春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不就是[原应叹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