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三种趋向你们就可以看出,书中的宝玉什么事都不必做,尽管这样沉湎情事、荒疏学业下去,该他的还是他的,不该他的他也争不到,只管听贾母吩咐、王夫人按排就是了。若是运旺时盛的,就缔结金玉良缘,自有宝钗扶助他坐享六十年贾朝太平天子,若是背运的,就象顺治或曹荣一样刚[威赫赫爵禄高登]就[昏惨惨黄泉路近],再若是倒霉的,就象曹荣遗腹子一样十三四岁就[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作者是不方便写下去了,只看你们愿意照哪个路子去想象了。其实即使是皇家宝玉也不是永远有依恃的,虽经嘉宝玉、道宝玉、咸宝玉等一代代往下传,到了宣宝玉终有[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的一天,最后还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啊,可见书中不是描写某一个特定的宝玉,只是总结出某种趋势而已,任何宝玉最终都逃不过这种趋势,[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哉?]这些事体情理实在太深奥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暂且说到这里。你们再看十四岁的贾宝玉,他连晴雯黛玉都忘了,只顾希罕金桂,“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这等样情性,可为奇之至极”了,于是到天齐庙王道士处问他如何‘疗妒’,这在那些推崇言情主义的人看来倒是多情之举,但是在站在女儿立场上看问题的作者写来就不赞成这种稚气了,金桂的举止表面看是女人的嫉妒心作怪,但香菱悲剧的根源还是在一夫多妻制呀,怎么能只怪金桂的嫉妒呢?你们不揭众须眉之短、反而怪裙钗气量浅,这不符合石头记的创作宗旨嘛。贾宝玉平常以护花主人自居,这一点却没有想到,还去讨治妒病的方子,可见其稚嫩,如果作者也象宝玉这么想,写几个类似金桂嫉妒、凤姐嫉妒的笑话当喷饭供酒的适趣闲文看就行了,还用得着[一把辛酸泪]痴心撰著这《金陵十二钗》一书吗?
我们看王一贴胡诌的‘疗妒汤’是什么,表面上看是[冰糖蒸梨],实际上看是[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这似乎是一句玩笑话,实际上就是第一回《好了歌》的翻版,你们看[那道人笑道:“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这与王一贴的[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不是一个意思吗?“可知妒病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只有死了、才能好了嘛。从生理心理的角度来看,妒病也是女人的本性,这种同性相斥的排她性只有随着生命的结束才能结束,问题只在男人如何处置罢了,一个男人能意识到确保遗传基因纯洁的重要性、能意识到女人也有确保自身基因遗传的权利、能意识到夫妻双方的遗传基因都需要确保,不是就不会引发女人的妒病了吗?当然金桂凤姐是做得太过分了,但是对付薛蟠贾琏这些蠢物还有什么好办法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夫人整肃金钏儿和晴雯不也是一种嫉妒吗?迎春劝孙绍祖不也是一种嫉妒吗?与金桂凤姐相比只是量变到质变而已,女性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只有表示嫉妒嘛,既然男人不听,她们当然只好跟其它女人斗了,这应该先怪男人纵欲呀。再从孩子的角度来看就更透彻了,每个孩子都希望兄弟姐妹是同父同母所生,这样才能避免相互间的排斥,母亲的嫉妒其实也是在保护孩子呀,薛蟠贾琏这些蠢物考虑不到这一点就算了,如今一夫一妻制的人们为什么也考虑不到这一点呢?难道非要站在一边让女人们相互间斗得你死我活才舒服吗?
作者在写宝玉与王一贴谈论妒病之前,王一贴还[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想是哥儿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这就把宝玉想象成秦钟贾瑞那样的人了,[茗烟先喝道:“该死,打嘴!”]而[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这就写出了宝玉的未成年形态,于是前面那些稚嫩的行止就可以解释了。如今的人都把宝玉形容得过分清高,这里面虽然有清高的因素,但也有稚嫩的因素,作者就毫不掩饰他的稚嫩,否则就用不着写这些细节了。王一贴还说:“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这也是作者故意写出来提醒世人的,可见他根本不相信那些神仙玄幻,石头记一书中开头的神话都是用来掩饰真情理的,如今你们却当真了,叫作者实在是[大无可如何]呀。
这一回最后是写的[懦弱迎春肠回九曲],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描写[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你们如今只注意其中描写孙绍祖的词语,却不注意其中描写贾赦邢夫人的词语,这就没有悟出其中全部的味道了,作者因为要替长辈避讳,所以不好把迎春悲剧的邪方责任突显出来,但是你们要听出这些话语中的味道啊。迎春说道:孙绍祖骂‘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这就是哭诉父母对她不负责任啊,还有[大老爷执意不听],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还有[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如今你们都当邢夫人不是迎春生母、平常又非常愚拙、这样做也是很自然的来看,就没想到她是[奉承贾赦以自保]的,如果贾赦命她关心迎春,她敢不从吗?这都是贾赦不把迎春当亲生女儿,邢夫人才用不着在意的,作者是通过邢夫人写贾赦啊。你们看[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这不就是控诉贾赦害死了她亲娘、不问她的死活吗?你们再联想到贾赦邢夫人在迎春乳母问题上、司棋问题上对迎春的责怪,再联想到大房与二房争储失利后如何迁怒于迎春,就知道迎春表面恨孙绍祖,心中更恨这没人性的邪父了。说到底,迎春悲剧根本不是[所嫁非偶]造成的,主要应该是[在家从父]造成的,既然她听从父亲的命运按排了,父亲就该替她负责才对,怎么能不考察好孙绍祖的人品就把女儿嫁给他呢?如今不但明知孙绍祖人品差劲,而且还把女儿当五千银子的典当品送给他,这不是卖女儿又是什么呢?所以我在前面一直强调迎春是被贾赦贬嫁孙绍祖的,一个[贬]字,就道出了迎春悲剧的实质,你们还有必要拘拘于孙绍祖的恶行吗?作者其实是借迎春悲剧来揭[假邪]之短啊。
迎春悲剧拘拘于曹家事是考证索隐不出什么结果的,因为曹家内部的正邪之争不可能象书中贾家这么厉害,而迎春说到底正是[正邪之争]的牺牲品,这样一来你们深论到皇家就更容易悟出其中味了,因为皇家内部的正邪之争比书中贾家更厉害、牺牲品更多呀。象皇长子皇八子九子十子这些真邪们都会做出贾赦邢夫人把女儿当牺牲品这种事来,未争储之初,他们会把嫁女儿、选东床娇婿当扩充自己势力的手段,争储失利,又会迁怒于自己的女儿不给自己争气、反给自己丢人,于是更不对女儿负责、更拿女儿的终身当交易,最后争位失败、被打入地狱,女儿们在夫家也因失去靠山而倒霉,那些东床娇婿们纷纷变脸成中山狼,那些女儿们纷纷成了被中山狼蹂躏的悲剧,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还用得着逐个考证吗?再拓展到皇十四子家隆家年家李煦家等受牵连的各大族人家,即使没有象贾赦那样贬嫁女儿,但得势时[笏满床]、失势后[陋室空堂]都是可以想象的,东床娇婿转眼成了中山狼也是必然的,女儿们虽然嫁给别人也免不了受欺凌更是必然的,怎么能怪她们自己太懦弱呢?象凤姐那样刚强不是照样被休弃吗?再放眼普天下过去未来所有女儿,哪一个不是在家跟着父母受累、出嫁跟着丈夫受累、最后跟着儿女受累呀,她们甜不及儿子十分之一,苦却十倍百倍于男儿,这与刚强或懦弱的个性几乎没有关系,懦弱的女儿有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照样幸福,刚强的女儿遇不到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照样悲苦,只是懦弱能加重悲剧程度、刚强能减少悲剧程度罢了。这样你们就能从迎春悲剧中悟出其普遍性了,只要深论出其普遍意义,还有必要考证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及具体情节吗?还用得着我将其普遍意义向元探惜三春推广吗?还用得着我论证是不是以纳尔苏郡王妃为生活原型吗?还是用迎春自己的话来嘲讽天下男人:“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当其塌天大祸来临之时,多少男人都做了缩头乌龟,把保护女人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把保护孩子的责任也推给女人,甚至还迁怒于女人、在女人身上发泄自己失败后的怨忿,这种男人有资格怨迎春[不争]吗?只配被曹雪芹钉在的耻辱桩上。
第八十回就解到这里,不作小结了,且直接进入总结前八十回的程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