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晴雯知宝玉难行,遂用被蒙头,总不理他,宝玉方出来。]这就是晴雯总是为宝玉着想啊,自己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肯连累宝玉,可见女孩子的心有多么善良。若照司棋那样的女孩子,非缠着宝玉救她不可,晴雯却自被王夫人骂过之后就不肯与宝玉来往,如今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还想着让宝玉快走,这就是女孩子始终为男孩子着想、女人肯为男人和孩子作牺牲的母性在起作用啊。由这一点我就又想到黛玉临终会不会抱怨宝玉负心、会不会[沉湖而亡]的问题,黛玉也是受母性驱动的善良的女孩子,她必然会把宝玉的一切置于自己生命之上,当其临终之时,抱怨宝玉根本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宝玉好好活下去、为贾族传宗接代呢,这样你们就知道她决不会用[沉湖而亡]来拖累宝玉了,因为她也具有牺牲自己成全宝玉的伟大母性啊。女性一生最迷信的就是男人才是生命的种子、没有男人播种,光有女人也没用,人类就要断绝后代了,因此她们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先保住男人,保住男人才能保住生命的种子嘛,至于自己,为了保住后代、宁肯牺牲自己,这就是伟大的母性,晴雯黛玉王夫人等都逃不出这个规律的。曹雪芹之所以题其书名曰《金陵十二钗》,就是为天下母亲作传、为女儿们的母性作传啊,抛却了这种母性,女人就成了迎合男人性欲的灯姑娘了,那样只会在男人的欲海里沉浮,不会有曹雪芹这样的孩子为她们昭传的。
红疯子:好一个[孩子为伟大的母性昭传],这一下子点出了问题的要害,过去咱们不理解这一点,总是只站在男人的角度赞叹女人的情爱,总以为《红楼梦》也是站在宝玉的角度赞叹黛玉晴雯的情爱,经你这一解释才知道作者是站在孩子的角度昭传女性的母爱,宝钗袭人王夫人贾母对宝玉的爱其实都是母爱,黛玉晴雯对宝玉的爱也有相当的母爱成份,她们当然肯为宝玉作牺牲了。
石呆子继续解释道:找到了母爱这根源,就找到了石头记与西厢记的分水岭,就找到了几万年来女娲们拼命撑天补天的源动力,可以说人类就是靠这种源动力才生生不息的,没有母性,女人就成了跟男人差不多的灯姑娘了,孩子们早就被男人们争斗的塌天大祸砸死了,或者在无母照应的惨境下自生自灭了,这些孩子最后能够生存下来,全靠母爱啊!他们当然要为伟大的母爱昭传了。你们理解石头记就是要站在孩子的角度体会女性的母爱,而不要只站在男人的角度赞叹女人的情爱,在这里就是不要只站在宝玉的角度赞叹黛玉晴雯的情爱,才能体悟出黛玉晴雯友爱中的[母味]。
说到[母味],王夫人是书中[母味]最足的角色,你们不能因为她对晴雯的残忍、对黛玉的冷酷就完全否定她的母爱,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对宝玉的母爱达到了极致,才极端憎恶黛玉晴雯的情爱的,才做出这些极端的行为的,所谓[最毒妇人心],王夫人虽然是个妇人,虽然由爱生恨,做出了这些极端行为,你们也应该看到母性走向极端的一面,也应该谅解她失去理性的一面,母爱终究是瑕不掩瑜嘛。
但是皇家的雍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纯粹是出于[争宝玉、保宝玉]的需要就任意迫害人,根本不管人家冤枉不冤枉,也不顾被害人与老康熙结下的深厚感情、不记被害人对皇家的卓越贡献、不察自己被心腹蛊惑这因素,被害人当然要愤而揭其短了,因为这不是爱宝亲王这孩子,纯粹是爱传国玉玺这个东西嘛。你们只有上升到这个高度来体悟晴雯悲剧的事体情理,才能真正领会作者的创作意图,否则就[翻成嚼蜡矣]。
至于接下来说的袭人问宝玉怎么睡,这也透露出几个信息,一是[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幼时反倒疏远了。]这既说明了袭人的为人,也说明了王夫人的失策,更暗伏下袭人将来很可能被宝玉摒弃。如今的人把这件事看成袭人虚伪做作,似乎袭人既然一开始就已经与宝玉发生过性关系了,既然王夫人已经定了她的名分了,就该大大方方地与宝玉睡在一起好了,何必这样装正经呢?其实只有正经女孩子才知道袭人的心思,她就是要王夫人宝玉让她过明路啊,一个女孩子只要没有过明路,就等于没有获得社会和家庭的正式承认,你就不能公开地与男人发生性关系,因为那是自己不自重,当然就得不到男人的尊重、家庭和社会的尊重了。在袭人虽然是个女奴,没有自行择偶的权利,也没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资格,但她仍然希望得到宝玉和家庭社会的尊重,希望不要这么不明不白地下去,希望[过明路]即得到贾母的认可,否则叫她以后不好在宝玉面前做人嘛。但是作为一个丫环她又没有资格要求这样做,只能听任宝玉和王夫人的摆布,一旦宝玉和王夫人爆发冲突,她夹在中间就无法自处,这就是王夫人处理不当的后遗症,也是宝玉将来报复袭人的借口呀。这不能怪袭人故作正经,只能怪王夫人宝玉母子不和拿袭人当垫脚石。实际上幸亏袭人自要尊重才[娇杏]躲过抄家这场大祸,如果她也象司棋那样厚颜无耻,或许反而没有好下场呢,因为宝玉这样的怪人看起来特别珍爱女孩子,实际上反而最连累女孩子,凡跟他要好的女孩子基本上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还不如早离开他的好。我说这些似乎离题,实际上关系到袭人的结局,这里的宝玉显然对她有所戒备了,她才要问宝玉的意思的,若照正常的屋里人来做的话,就不会有这一问了,可见袭人对宝玉也有奴隶对主人的那种小心奕奕提防之意,毕竟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人家手里啊,在这种[伴君如伴虎]的气氛之下,袭人敢出卖晴雯以巴结王夫人吗?这是捋宝皇帝的虎须啊,当然是[找死]了。袭人做惯了女奴,而且早就知道自己这样的女奴[不用说,粉身碎骨都是常事],她也看到坠儿、良儿、金钏儿是怎么个悲惨结局,还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讨好婆婆、得罪丈夫吗?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未确定关系的主子、自己还是未确定关系的通房丫头呢。我这里不是指贾宝玉的生活原型是宝亲王弘历,曹家的宝玉在家里也是小皇帝,每一个中上等家庭的独生子都是小皇帝嘛,跟他们结婚的千金小姐都要小心奕奕,做他们的丫环升为小老婆当然更要[如临深渊]了。经过我这些分析,你们就知道袭人对宝玉是非常谨慎小心的,而且她知道晴雯在宝玉心目中的份量早就超过自己了,伤害了晴雯比伤害宝玉自己还要让宝玉难以容忍,她决不敢做这样的事,何况她也真爱宝玉,已经下决心把一辈子交给他了,怎么能伤害他呢?可是宝玉却不分析这些,他仅凭自己从才子佳人言情小说中学到的一些熟套,就把袭人当其间拨乱的小人来憎恶,把晴雯当红娘来庇护,把王夫人当老夫人来防范。如今连红娘都庇护不了了,将来还怎么庇护自己的佳人呢?此时不敢跟老夫人争辩,但疏远其间拨乱的小人还是做得到的,袭人应该清楚这一点。其实这些大家人家的少爷都握有丫环的生杀大权,也握有小妾的定夺大权,发起脾气来是会毁掉这些女孩子一生的,这些女孩子当然应该分外小心了。书中的宝玉看上去比贾环贾蓉多情,但发起孩子性子来更厉害,九头牛都拉不回,袭人太了解他了,决不会自己去重蹈坠儿、良儿、金钏儿的覆辙的。这样你们就知道袭人的处境有多难,无论她做还是不做,宝玉和如今的人都当肯定是她做的,她是百口莫辩,比晴雯还要冤枉啊,可是如今的人都只看到王夫人冤枉晴雯,却看不出宝玉会冤枉袭人,这都是中了[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啊,你们只想到张生得到满足后老夫人会怪罪红娘,为什么没想到张生一旦得不到满足也会迁怒于[其间拨乱的小人]呢?为什么没想到作者特别反感这些[千部共出一套][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的佳人才子等书呢?他如果是把袭人当小人来描绘,就用不着检讨[负师友规劝之德]了,就用不着申明石头记不同于西厢记了,就用不着精心刻画这里的情节了,尤其用不着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通过袭人之口说宝玉“太也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岂是你读书的男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起人来?若不婆婆妈妈的,真也成了个呆子了。”而且也用不着把袭人列入《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直接把她打入司棋一类好了,可见如今的人中[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的毒有多深,直接是把石头记当西厢记看,当然妨碍理解石头记不同于西厢记的真味了。袭人的具体结局经此一描绘,也就用不着再详细交待了,她与宝玉实际上已经分居了,如今有了晴雯之死,宝玉当然会迁怒于她了,将来黛玉再一死,宝玉更会失去理智,王夫人又要让他娶宝钗,他怎么可能对袭人不恨之入骨呢?连如今的人对她都恨之入骨了,她当然只好背着[其间拨乱的小人]的黑锅离开荣府了,这能怪她自己吗?她问心无愧,只能怪王夫人和宝玉母子间产生误会,只能怪你们都中了[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