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到书中看贾事。如今的人看到作者写尤氏回宁府时不用套车的情节,就断定现实生活中的宁府原型确实就在荣府原型旁边,于是就去考证当年南京的江宁织造府旁有没有同样规模的曹府,如果没有,就断定书中不是写的南京曹家、而是写的北京曹家,这就叫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作者回北京后进出的类似宁荣街这样格局的王公贵族多得很,搬到书中来也容易得很,你们又何必非要断定北京也有个类似宁荣街的曹族实体呢?
尤氏回到宁府就看见有好些人来跟贾珍聚赌,如今的人都把这些当东府异兆,这也太拘泥了,大族人家聚赌酗酒的是常见的事,根本不能算什么特别的异兆,况且贾珍如今在贾族也被边缘化了,他聚赌酗酒也无关贾族大局,太子允仍被废后的聚赌酗酒根本无碍争储大局,能算皇家异兆吗?可见作者是另有用心啊。作者写这些什么用心,看看他写的什么内容就知道了,他是写的[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姐姐],这样你们就知道作者是间接描写邢氏这一家人了。当然,这“傻大舅”才出场,八十回后还有他的故事你们就不知道了,
红疯子赶紧问:邢大舅子八十回后是什么戏?先说来听听。
石呆子 :作者写这“傻大舅”是另有用心的,如果仅仅用他在这里发发对邢夫人的牢骚,作者就用不着这么精心构思了,这角色也就没多大作用了,或许连“傻大舅”的名字都用不着起,但是你们若联想到第五回中十二支仙曲中巧姐一支的[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就知道这里的“傻大舅”就是卖巧姐的[狠舅]了。如果能想到这一点,看石头记就容易通灵了。
红疯子:咱却有些不信,“傻大舅”是邢夫人的兄弟,邢夫人是巧姐名义上的祖母,只有贾琏才会称他为“舅”,巧姐已经是第三代了,叙理应该叫他[舅爷爷],怎么能算[狠舅]呢?还不如程高续书说这[狠舅]指的是凤姐家兄王仁的说法比较靠谱。
石呆子:你还是拘拘于具体情节呀,“傻大舅”的名号就意味着[舅]字了,又何必非要是凤姐的兄弟才算[舅]呢?贾府的上下人等都把大太太的兄弟叫[大舅爷],背后人称“傻大舅”,你们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不要被程高续书引到死胡同里去。我早就说过,凤姐生活原型的娘家是苏州织造李家,与凤姐生活原型不在一地,而且李家早于曹家被抄五年,当曹家被抄、凤姐生活原型的女儿沦落时李家人早就烟消云散了,不可能有机会到凤姐生活原型所在地来参与卖巧姐生活原型的活动。这件事下面再慢慢分析,先说这[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的好厨役好烹炮。]这段情节也有讲究,一则[习射]本是满人习俗,但曹家到南方后已做文事,不太喜欢[习射]了;二则他家远离北京城里的满人圈子,也没什么八旗子弟到他家来[习射],可见这里说的不是南京曹家,而是北京城里王公贵族家、甚至众皇族皇子家的常事,你们不可以此为据把书中贾家当北京曹家考证才是。[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这也不能当真曹事考证,只是这[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的话值得玩味,贾珍[文既误矣],误的什么?你们好好联想到废太子允仍,就知道这话里有话了,当然你们也不必过于深论。
作者特别描写这[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你们看看,[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你们又何必因为他比巧姐大两辈就不认这[狠舅]呢?再看[两个娈童说:“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这可不能当玩笑话轻看,它是[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的变形话啊,如果仅仅是两个娈童的玩笑话,值得作者一字一泪地写下来吗?这分明是作者[演就的局套]啊,你们只有把它当作者的警言来领悟,才能体会出其中味啊。作者还怕读者不能[了悟],又借邢大舅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钱 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这象是“傻大舅”的酒话吗?不,这分明是作者的痛心话啊!当年作者[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的时候,那真是[人非物换],[作者原来被这些人当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这些人马上就不理他了],拿“傻大舅”来说,后来跟巧姐[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这些都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事,也是“傻大舅”将来的狠毒行径预告,当然是作者精心杜撰的、而不是生活素材中的原话了。不仅如此,这些话还不是光针对“傻大舅”等个别人创作的,因为[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有钱能使神仙推磨]是普遍的社会现象,而且愈演愈烈,作者是对这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痛心疾首,才有[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的感慨的,你们只有把这些话与《好了歌》《好了歌注》合并起来理解,才能悟出其中的事体情理。
红疯子:还是你这解释有深度有广度,过去还没有人看到这么深这么广,好多人都是把这些话当“傻大舅”的傻话来看的。经你这一解释,咱认识到[金]和[玉]一样[人的高下不识],都是最坏的东西。如今的人们却把[金]和[玉]都当作世上最好的东西,尤其崇尚[拜金主义],实在是自误了。
石呆子:世上任何东西都有阴阳两面,阴极生阳、阳极转阴。[金]和[玉]有它积极的一面,也有它消极的一面,而且积极过分了就转消极了。人们离不开[金]和[玉],尤其离不开[钱],但是过度依赖它,甚至为了它不惜出卖亲骨肉,那就不能算人、成了钱鬼了。作者吃够了这些认钱不认人的钱鬼的苦头,也看够了[世人纷纷、皆为钱争]的炎凉世态,才设计出这些台词来痛斥金钱危害之烈的。
至于作者通过邢大舅的抱怨间接揭露邢夫人的邪恶,我就不多说了,这段情节也不光是为了揭邢夫人之短,更是为揭邢大舅之短啊,看了这一段,你们还怀疑这些须眉浊物做不出卖良为娼的坏事吗?你们根本不必拘拘于[狠舅奸兄]的具体人名,不过都是这些认钱不认亲的畜生罢了。下面的情节虽然下流,恰好能揭这些须眉浊物之短,可见作者写这些[假语村言]就是为揭众须眉之短啊,如今却有人据此把石头记类比于金瓶梅,这就成了[瓦砾明珠一例抛]了。
下面的[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也值得提一句,这说明宁府这顿夜宴是符合礼教的,不至于让祖宗们出祠堂来[长太息]的,祖宗们的[长太息]是另有原因啊,这个原因你们也知道了,就是贾朝内部争斗的公开化。
红疯子插嘴道:这里又有[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说法了,难道这也是假南京?如果是假南京,作者写出来是什么用意呢?
石呆子:当然是假南京了,你问什么用意,就是否定书中贾府所在地在南京的用意,这样知情人就不好说此书写的是南京曹家了,避免了后来人钻牛角尖索隐考证的麻烦,想不到如今还是有那么多人钻牛角尖,真正有负作者痴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