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作者特意描写了贾母吃饭时的[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这在现实中的南京曹家不足为奇,当年的孙太夫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在北京的大族人家更是屡见不鲜,这些人家的老祖宗都是这样摆谱的。这种事贾家从来都是这样过来的,作者早就可以描写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才交代呢?这就是作者别具匠心了。我在第四十二回交代[王太医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阶,王太医见了贾母也不敢抬头]时,就说过这不象写见曹家老祖宗,倒象是写见贾朝皇帝了,这一回写贾母吃饭时的[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也不象是写曹家孙太夫人吃饭时的[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更象是写皇家康熙吃饭时[各皇子另外孝敬的旧规矩]了。康熙有二十多个儿子,平常吃饭时确实有[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而且比书中描写的这种场面还要大,如果把这种场面缩小了描写出来,不是可以隐寓贾母的康熙代言人身份了吗?再看历朝历代的老皇帝吃饭时都有[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你们就知道书中这样描写分明是暗示读者要把贾母当贾朝皇帝来理解的用意了。
红疯子:你这话只说了这段情节的寓意,还没有说作者在这里才写这段情节的用意呢。
石呆子:是啊,这种情节早在全书开头就可以随着贾母吃饭时的排场予以交代了,之所以拖到这里才写给读者看,不光是为了烘托贾母这贾朝皇帝的身份,更主要的是为了配合烘托这一回的主题,这一回的主题就是剖析贾母与大房二房的亲疏关系、及这种有亲有疏造成的家庭内部矛盾,这种亲疏矛盾在一般大族人家倒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就是造成母子隔阂、兄弟不和罢了,因为一个大家族的老祖宗就应该公平对待儿孙、避免引起兄弟妯娌矛盾嘛,但是贾母若是贾朝皇帝就不同了,皇帝就应该根据儿孙对自己的孝顺程度决定谁能当储君,一个皇子连老皇帝都不孝顺,当然不能当储君了,因此众皇子争相献美食孝顺老皇帝就成了表孝心、争储君的必有形式,而老皇帝喜欢吃哪个皇子孝敬的美食、不喜欢吃哪个皇子孝敬的美食也成了表示他对哪个皇子亲疏的一种方式。这里的贾母若是一个大族人家的老祖宗,喜欢吃王夫人送的菜、不喜欢吃邢夫人送的菜就没什么深文大义,因为这不关系到大房二房在贾族的传承问题,但贾母若是贾朝皇帝就不同了,皇帝喜欢吃正派皇子送的美食、不喜欢吃邪派皇子送的美食、而且还说正想吃这一个、叫把那一个送回去,这在皇子们当然会产生联想和隔阂了,而这正是皇帝存心造成的,老皇帝就是要用这些方式表达对某皇子的赞许、对某皇子的厌恶,连皇帝的心腹太监都知道根据老皇帝的旨意来表示对各皇子的亲疏,这怎么能不引起众皇子抱怨老皇帝偏心呢?怎么能不引发众皇子互相间的争夺呢?这一点恰恰就是作者最感兴趣的,也是作者创作[贾母喜欢吃王夫人送的菜、叫人把大房送来的菜退回去]这一情节的原因。你们想想看,这一情节若发生在曹家就毫无写入书中的必要,作者没必要暴露孙太夫人喜欢曹寅这一房、不喜欢曹宜曹宣那一房,更何况曹宜曹宣那一房远在北京,根本没必要用送菜来孝顺孙太夫人呢,这只是一般的父母偏心、兄弟不和,根本没什么深文大义,石头记不可能记载这些无聊的家庭纠纷的,除非它另有很深的寓意。
你们再把贾母吃饭时的规矩上升到老皇帝吃饭时的规矩,就嗅出其中[皇]味了,当王夫人向她汇报过抄检风波之后,她就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王夫人处理方法的赞许,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大房的厌弃,这才有这一段情节的。换句话说,这一段情节若不上纲到皇家来认识,就体会不出其中妙味了,只有在看出贾母等于贾朝皇帝的情况下才能体会出其中妙味。现在你们还以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曹家事笔录吗? 还不相信这段情节是作者的有心杜撰吗?作者就是要用这些精妙构思来启迪读者深论到朝纲啊。至于你们通不通灵那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的话只能说到此为止啊,再说下去当朝就不让说了,希望你们能理解作者的难处。还有[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可见她对贾赦的厌恶还是在行动上表现出来了。贾母也明摆着嫌弃大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可是她却叫人将[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还[将这红稻米粥送给凤哥儿吃去,]这些都在明白无误地表示自己的好恶啊。这些细节在曹家这样的大族人家当然没什么深文大义,无非是形容一个老太太的偏心罢了,但是在皇家就大有文章了,因为老皇帝是有权这样做的,而且也有理由表示自己对儿孙的有褒有贬,一则这些儿孙确实有正有邪,二则皇位只有一个、皇玉只有一颗,他必须有取有舍、有打有拉、有抬有压,这不能算偏心,她要选储嘛!而曹家及一般大族人家的储君根本用不着老太君选,当然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那么这些老太爷或老太太当然用不着这么偏心了,这样分析下来,其中的事体情理当然就不言自明了。
红疯子:有趣,想不到贾母吃顿饭还有这么多味道,红楼梦真是其味无穷啊。那么[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怎么解释呢?
石呆子:你也跟我一样罗嗦了,作者既然要写贾母对众儿孙都非常关爱,当然不得不交代一下对重孙贾兰的关照了。如果你们据此考证是不是曹家孙太夫人关照曹荣遗腹子,那又要陷入考证[朝代年纪,地舆邦国]的迷人圈子了,作者加上这一句不过是为了表明假母对谁都不偏心、唯独厌弃假邪这一派罢了,你们管它是假母还是真母、这里是指假曹家真皇家还是假皇家真曹家呢。
尤氏吃饭情节也有讲究,一是说明她也是贾母的嫡亲孙媳,因为凤姐李纨都生病了,才过来伺候贾母的,如果她不是贾母嫡亲的孙媳妇,就不会来伺候贾母的平常吃饭了,这就说明作者掩盖了贾珍尤氏一房的真实谱系;二是贾母叫鸳鸯琥珀来作主子的陪客,可见她对这两个奴才的赏识;三是贾母见伺候添饭的人给尤氏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很不高兴,鸳鸯就叫地下的媳妇们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可见尤氏虽然懦弱随和,贾母仍然不肯轻慢她,鸳鸯知道贾母的用心,才督促媳妇们专门去取饭的,从这么一点小事也可以看出贾母的公平公正,那么贾赦还有什么理由指责贾母的偏心呢?这些小事生活中有没有原素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存心要写给读者看,这种事不迟不早、偏偏在这里写出来,你们就要细品其中味了,别处写出来是赘笔,这里写出来却是妙笔,尤氏是贾母并不喜欢的孙媳妇,但贾母也不肯怠忽她,为什么贾母独独要把大老爷送来的两样菜着人送回去呢?你们再看[贾母“把红稻米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叫“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就知道贾母并不偏心,只是大房自己心术不正,才会觉得贾母偏心的,这反而说明贾母压这些[假邪]压得对呀。
红疯子:看样子读者对这些[假邪]恨之入骨、对[假娲皇]非常崇敬、对[假正]也敬佩有加,才有这些明显贬斥[邪派]的细节描写的。但是你前面曾说[不过‘成则王侯败则贼’罢了,无所谓谁正谁邪],这里明显有偏向[假正]的倾向,是不是与前面说的有矛盾呢?再一个,你总是说贾母隐康熙、贾政夫妇隐雍正、贾赦夫妇隐皇长子皇八子,那么作者如此崇敬贾母、如此敬佩贾政夫妇、如此贬斥贾赦夫妇,是不是有崇拜康熙、吹捧雍正、贬斥皇太子皇长子皇八子之嫌呢?是不是有替争储争位双方分正邪、替雍正篡位涂脂抹粉、否定‘成则王侯败则贼’正邪论之嫌呢?
石呆子:你这话问得有水平,石头记作者确实很崇敬贾母、敬佩贾政夫妇、贬斥贾赦夫妇和赵姨娘,再经我这样一解释,确实能使读者产生此书崇拜康熙、吹捧雍正、贬斥皇太子皇长子皇八子的印象,但这不能说与‘成则王侯败则贼’的正邪论相矛盾。作者在第二回中确实借贾雨村之口阐述了[正邪论],但是这种正邪论是有褒正诛邪倾向的,是明显的[正则成、邪则败],这在当时社会是堂堂正正的合乎理治的论述,作者如果不这样说是通不过文字狱官员的审查、经不起社会舆论的监督的。同样对于康熙末年的争储争位风波,也有[雍正得位正、皇八子本性邪、弘历是康熙最中意的接班人]的正统说法,作者既然要在书中或明或暗地涉及康熙末年的争储争位风波,那就要符合这一套正统说法,这样才经得起文字狱官员的审查和社会舆论的监督,如果采取如今流行的[雍正不正、康熙本来传位十四子、被雍亲王改诏篡位]的非正统说法,那这石头记早就被焚坑了,可见作者这样写也是不得不顺应时势啊。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经过曹家被抄这[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的煅炼后,经过这[一番梦幻]的醒悟后,已经悟出这些终究是[[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已经升华到[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崇高思想境界了,他当然会不拘拘于谁正谁邪、只取‘成则王侯败则贼’的事体情理了,所以他才借冷子兴之口特意加上这一句注解的。但是书中这种崇敬贾母、敬佩贾政夫妇、贬斥贾赦夫妇和赵姨娘、坚持宝玉是贾家唯一合适的接班人的倾向,也能说明作者不否定正统说法、不赞成邪门谣传的的立场,这对如今坚持[雍正不正、其对头不邪]的史学家来说似乎难以接受,对坚持这些俗套的红学研究者来说也难以接受,因为曹家就是被雍正抄家才倒霉的嘛,这石头记当然会诅咒雍正不正了,这就是带着成见看作者啊,作者根本没有拘拘于曹家一家自己一人的兴衰得失来撰写石头记,他是替所有受争储争位风波连累的女性叫屈,是剖析这场风波蕴涵的事体情理,是总结几千年来正邪之争共颛之斗虎兕之斗的客观规律呀,这就叫[曹翁之意不在曹,在乎天地之间],嗜欲深的人当然悟不出石头记的天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