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来[宝玉使个眼色与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学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说头疼不吃饭了。]可见宝玉前面的袒护都是有心的,那么[袭人道:“既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把这粥给你留着,一时饿了再吃。”说着,都去了]就不是有心的吗? 袭人平时伺候宝玉惯了,宝玉这些花头精她会看不出来?这分明是带领众人回避了、好让宝玉和芳官说话。你们细看宝玉跟芳官说的什么话,[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如今的人只知道赞叹宝玉的呆性,却体会不出作者是否定这种呆性,更看不出这[假凤泣虚凰]的奥妙,当然就解不开其中妙味了。
我在前面就说[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是隐寓宝黛钗爱情结局],这里的[假凤泣虚凰]只有联想到八十回后面的[真凤泣实凰]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味。在现实中的曹家唱戏女孩子里也许有[假凤泣虚凰]的实例,在女扮男装的戏剧行当里更不乏这样的传说,但作者把这种事写出来就不仅仅是为了传播这种适趣闲闻来[喷饭供酒]了,他是另有用意才费此笔墨的呀。你们看[正旦指与宝玉、小旦送了宝钗、小生指与了黛玉]虽然看不出什么东西,但联系到[这小生藕官去哭祭死了的小旦菂官]就有意思了,黛玉将来不是[死了的小旦]吗?这[小生藕官]不等于代表宝玉[去哭祭死了的小旦]黛玉吗?可见作者按排这样的情节根本不是为传播[假凤泣虚凰]式的适趣闲闻,而是为预告八十回后的[真凤泣实凰]啊。如果仅仅是[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这一点点味,就不值得作者如此着意描绘了,有意思的是后面还有文章呢:“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
红疯子:是啊,平常夫妻是为了生儿育女才续弦的,这藕官跟菂官都是女孩子,两个人的夫妻感情其实是儿戏而已,死了就散了、儿戏就结束了,何必还要与正经夫妻再续弦相提并论呢?真正是[又疯又呆]。
石呆子:你也是[又疯又呆],看不出其中妙味。这些话根本不是芳官生活原型说的,分明是作者借芳官之口说的,在芳官看来藕官是又疯又呆,但[这独合了宝玉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因此在宝玉看来藕官并不疯呆,倒值得赞赏,所以藕官看出宝玉[是自已一流的人物],这其实说明宝玉也是又疯又呆、说的也十分可笑啊,你们都看不出这一点,还把宝玉的意思当作者的意思,当然跟宝玉一样[又疯又呆]了。作者写这些不但是为了告诉读者宝玉跟藕官一样疯呆,更重要的是为了告诉读者宝玉将来会跟藕官一样续弦、一样烧纸、一样补了蕊官的主人宝钗后也一般的温柔体贴呀,藕官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宝玉将来也会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的。这样你们就知道根本不是宝玉将来也学藕官这样[怀蕊悼菂],而是藕官就是宝玉的影子、意味着宝玉将来是[怀金悼玉]啊!此处有没有唱戏的女孩子做这些呆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宝玉将来必做同样的呆事。因此你们根本不必计较宝玉将来会不会为黛玉的死哭得死去活来,应该计较宝玉会不会对宝钗也一般的温柔体贴。如今有流言家否定程高续书的[兰桂齐芳]说,他们认为黛玉死后宝玉必不肯与宝钗[一般也温柔体贴],他必会用[守活寡]来惩罚宝钗、替林妹妹出这口怨气,这既不符合藕官的[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不符合第五回的[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更不符合曹荣遗孀已有六个月身孕这铁的事实,尤其不符合宝玉的呆心思[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们想叫黛玉[死了也不安]吗?那就信流言家的胡说好了,你们认为宝玉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吗?那也信流言家的胡说好了,总之宝玉已经通过藕官声明不信流言家的胡说了,他决不会[妨了大节]的,作者更是通过《金陵十二钗》强调了情必须服从理,舍不得黛玉那只是情,[孤守一世,妨了大节]就有悖常理了,就是黛玉死了也会不安的。每个女性都明白她们的天职是延续生命,如果导致断子绝孙就违反天理了,这是她们决不会答应的!如今的痴情文人和年轻人总欢喜用不结婚不生子来反抗 [父母之命],似乎这痴情不管合理不合理都必须成全,似乎人们结婚不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只是为了享受爱情,这种不讲理的纵情任性连又疯又呆的宝玉藕官都不赞成,何况讲情更讲理的作者乎。
至于下面的宝玉关照芳官转告藕官不可烧纸、只须焚香,你们倒不必当作宝玉的呆想,这才是作者的独到见解,他是为当时社会上的凡夫俗子们混供神混盖庙、心不诚术不正而发此议论的,虽然带有[似傻如狂]的痕迹,但也是针砭时事的灼见啊。可见他对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等先哲还是很尊敬的,只是认为那些过分崇拜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等先哲的人心不诚术不正罢了。如今的人从宝玉的毁僧谤道就断定作者反对儒教佛教道教,这是很片面的,宝玉毁僧谤道不代表他反对儒教佛教道教,只代表他反对坏人利用儒教佛教道教骗人骗财,作者也是这个意思,他尊敬先哲是尊敬这些先哲发现的哲理,而不是迷信这些先人发明的宗教,更强烈反对利用这些宗教来骗人骗财,因此他才把一心诚虔、不拘形式放在第一位的。
红疯子:你弄错了,这里根本不是谈的供神拜佛,而是谈的祭拜死去的心上人。
石呆子:宝玉是谈的祭拜死去的心上人,但作者却扩大到祭拜所有的先人,否则就用不着扯上[孔子的遗训]、扯上[无论神佛死人]了,宝玉说的是疯话呆话,但作者却是借这些疯话呆话说不好明说的真理。你们想想看,二百几十年前能白纸黑字说人们用种种繁盛的仪式祭品祭孔拜佛求神仙是[心不诚术不正]吗?能说和尚道士都是利用佛教道教骗人骗财吗?作者只能借一疯呆少年之口来间接表达这种看法,他认为祭拜先人根本不应该拘拘于形式,只要[达诚致信]就行了,若拘拘于繁盛的仪式和祭品、不诚心诚意,反而正中和尚道士的下怀、反而使先人在地下不安,这不比如今的盲目反对封建迷信更理智吗? 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等先哲都是封建社会之前就诞生的,他们创立的学说都不是有心专门为封建制度定制的,都是当时人类智慧的总结和创新,封建统治者可以用,现代人也可以用,将来还可以用,何必因封建社会的覆灭而毁弃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呢?至于那些坏人利用儒教佛教道教来骗人骗财,这不是孔子老子释迦牟尼等先哲的本愿,你们根本不应该因憎恨这些坏人顺便也唾弃这些先哲,更不应该把这些先哲辛辛苦苦总结出来的哲理当封建理治来批判,当然也没有必要设宗庙焚香烧纸隆重祭拜,只要诚心诚意地领悟其总结出来的事体情理就行了。
对于黛玉等诸裙钗悲剧也是这样,如果把她们的亡灵当神灵供起来顶礼膜拜、误了活着的人的正事,那才是封建迷信,如果总结她们悲剧的经验教训、激励活着的人不要忘记她们、努力完成她们未完成的遗志,这才是最好的纪念,才是真正的[只取其事体情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流言家看不出这一点,真正是枉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