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探春理家全是从亲母亲弟和自己身边先着手,这种从我做起、从身边做起的精神正是有志改革的人必备的,你们不赞许这种精神,反而打击这种精神,确实叫作者无法理解、无法适从啊,难道叫探春徇私枉法才合你们的胃口吗?真正是不可理喻。探春还知道尊重凤姐的重要,坚持要平儿去请示凤姐,[平儿去了,半日方回来,笑说:“我说是白走一趟,这样好事,奶奶岂有不依的。”]这就是作者写书的奸巧,如果平儿一说就准,何用[半日方回来]?这正说明平儿和凤姐商议的时间长、内容多、不好决策,才[半日方回来]的,根本不可能是“我说是白走一趟,这样好事,奶奶岂有不依的。”可见平儿说的是客套话,日后这理家措施必难推行。
探春听了凤姐准了,便和李纨商议人选,众婆子见有利可图,纷纷毛遂自荐,[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宝钗既要点醒探春、又不肯得罪众人,才说这众人听不懂的文言文的,可见她比机敏的探春识时务啊。下面就是按排具体人选,确实贯彻了[因材而用、公平合理]的原则,而且还避免有假公济私之嫌,这都不光是理家必须遵循的用人原则,更是治国必须遵循的用人原则呀,那些[金紫万千]比之于这[裙钗三四]就该自愧自惭才是。中途平儿还推荐[跟宝姑娘的莺儿他妈],宝钗笑道:“我才赞你,你到来捉弄我了。”赶紧拦住,反推荐[茗烟的娘],这就是宝钗的精明之处啊,她看出平儿是想拉拢[跟自己的莺儿],实际上也是向自己讨好,但为了避免众人说闲话,还是坚决推辞,又转荐[茗烟的娘],等于在不经意间又拉拢了宝玉的心腹小厮,平儿立刻心领神会,说“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好的很呢。”你们当这些都是真的吗?即使是真的,这里面也牵扯到复杂的利益关系,说穿了,人事关系就是利益关系,用人不可能完全[因材而用、公平合理]的,宝钗和平儿交锋的是利益关系呀,宝钗要撇清利益关系,而平儿却想用利益关系讨好宝钗,宝钗想出两全齐美的办法,平儿赶紧附和,此时探春还没听出其中的微妙之处呢,可见探春比她二人的精明差多了。
红疯子:想不到大观园里这小小的人事任免还有这么多名堂,那么皇家国家的人事任免肯定更复杂了,理家都这么不容易,可见治国有多难,这《石头记》的事体情理真深啦。
石呆子:人事关系说穿了还是利益关系,在摆平利益关系上,探春就比宝钗平儿差多了,她只知节源开流,只知设法摆脱账房盘剥,却不知摆平各方的利益关系,照她这样实行下去,得利人与无利人必起冲突,这些刁奴们必群起与探春任用的这几个冷眼取中的诚实婆子作对,那时大观园里就要成是非窝了。宝钗想了个[小惠全大体]的主意:“里头也不用归帐。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去。不过是园里的人的动用。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不用帐房去领钱。”如今的人都当这是商人头脑想出来的,其实这虽然与商人头脑不无关系,但主要反映了她识时务啊。若照商人精打细算,就不是这么找实在人大包大揽了,该招标竞投、实现利润最大化才对。宝钗这样留实惠于得利人、散小惠于无利人,主要是避免利益不均引发的纠纷啊。这与现代的包干制既相似又有区别,包干制只明确所有人与责任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没有明确责任人与非责任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探春的主张就是责任制,但这会引发责任人与非责任人的矛盾冲突的,而宝钗的主意恰恰弥补了责任制的弊端、平息了责任人与非责任人的矛盾冲突,这在大观园这利益群体中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三驾马车理家的主要目的不是要节源开流,而是要维持贾府的平安无事,如果因为节源开流而惹是生非,那就违背王夫人的初衷了,更违背理家的原则了。宝钗得王夫人嘱托,深知确保平安无事是王夫人的唯一目的,深知确保众奴仆不起事端是三驾马车的主要任务,至于能省几百银子倒是小事,贾府根本不在乎的,账房那头甚至还不高兴,因为[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例,人所共知的,]如今探春叫[别入他们手],是断了他们财路啊,他们当然会挑唆众管事婆从中作梗了。园里这些婆子见没选中她们,她们更会惹是生非、与这些被选中的婆子作对的,到那时候三个人整天都得忙于调解这些人之间的纠纷,弊病全显出来了,还有什么利呢?宝钗看探春根本没想到这些,她当然要提这条重要的补充意见了。有了[时宝钗小惠全大体]的补充,[敏探春]才能[兴利除宿弊],否则就会反过来弄成兴弊除利、弄得上怨下怒,最后就是弄巧成拙,那还叫理家吗?成了乱家了,可见宝钗的[小惠全大体]比探春的[兴利除宿弊]更重要啊。如今的人们只知学[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却不知学宝钗的[小惠全大体],实在是分不清主次大小,是因小失大啊。
红疯子:太有意思了,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可惜治国的人不能悟出其中之妙味。看来探春确实不及宝钗识时务啊。
石呆子: 正是如此,探春的机敏能干只能算小聪明,宝钗的识大体顾大局才是大智慧,你们要提到治国的高度看此[理家]戏,才能悟出 [兴利除宿弊]只是理财的的高手, [识大体顾大局]才是辅国治民的大才啊。因此宝钗这一大篇施小惠的话不能光当作[识时务]看,要当作[识大体]看才行,“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这句话只有用在理解宝钗这一大篇施小惠的话上,才能从小事中悟出大道理,才能看出宝钗有经天纬地之材呀,而探春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热血青年罢了。
宝钗还说了句识破这些小人的话:“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她还没等到这些小人施出小人伎俩,就预先想到防到这些小人伎俩,看到她们冷酷如霜的私心,就想到私欲导致的寒冰将至的后果,这就叫[履霜坚冰至]啊。而此时探春还沉浸在能施展才干的满足中呢,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一个[识时务]、一个[不识时务],那探春下面的挫折就可想而知了。当然作者写这件事是为探春昭传,刻画宝钗不是主要的,揭露众刁奴之短也不是主要的,他还是为这朵可敬可佩的玫瑰花惋惜呀。
宝钗这[小惠全大体]之举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各各欢喜异常,都齐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可见外面的帐房和凤姐儿等管事女人太难对付了,宝钗此举等于少了她们头上座大山、少了一层盘剥,若不这样划清归属,她们到年底还是要给帐房和凤姐去送礼打点,否则帐房和凤姐儿就要勒索她们,这样她们不过是把送礼的钱分一部分给园里婆子,还搞好了与这些婆子的关系,免得她们暗地里捣乱,太值得了!而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他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的?”这就是虚伪呀,她们正在为自己不得管地而抱怨、正在盘算着日后如何坑害管地的人呢,听了宝钗这主意,她们心理才稍平衡些,要不是宝钗用这点小惠来摆平她们,日后这大观园就不得安宁了,她们必闹得主子撤销这理家新措施才会罢休,由此可见宝钗此举的[防患于未然]啊。
宝钗还说了一大通开导大家的话,这与凤姐料定她的[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不相称嘛,其实这是作者解释为什么要她出这个主意的原因,如果没有这一通解释,大家就会说她这亲戚小姐多管闲事、读者就会埋怨作者创作得前后矛盾、考证索隐派和流言家就会据此生发出多少适趣闲文和流言蜚语。比如流言家就说这主意是在乘机收买人心、为日后当宝二奶奶正式理家打基础嘛。其实这些都是作者为宝钗这艺术典型创作的台词,根本不是现实中宝钗生活原型当日的原话,且不说作者写书时根本不可能把二十几年前的对话记得那么详尽,这整个理家情节本来就是作者根据创作构思需要而杜撰的嘛,这一通对话当然也是作者[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来的一篇话]了。我在前面早就说过,宝钗的生活原型是二十年头里未婚的马氏,而李纨的生活原型则是二十年末尾巳守寡的马氏,此处是宝钗李纨同台唱戏,这在现实中的曹家可能出现吗?显然是作者导演的假戏嘛,那台词当然是作者自己创作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