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凤姐关照平儿顺着探春的口气说,“倘或他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他一犟,就不好了。”平儿道:“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经行在先,这会子又反嘱咐我。”凤姐儿笑道:“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一概没有别人之故,不得不嘱咐。”这最后一句实际上是作者借凤姐之口对平儿的忠告。在平儿[眼里确实只有凤姐,一概没有别人],这在平儿与探春对话时可以看出来,她并没有探春要驳凤姐的事时,她并不分辩,只说驳的是,而是总说探春想到的、凤姐也想到了,可见她还是在回护凤姐,这不但说明她[心里眼里只有凤姐,一概没有别人],而且说明她对探春理家根本不以为然啊。
红疯子:你这话咱就不明白了,平儿不是非常支持探春、配合探春吗?怎么还对探春理家不以为然呢?
石呆子: 平儿行动上是非常支持探春理家、配合探春理家的,但这不代表她赞成探春式的理家方式,她认为这种理家方式太理想化了、不可能成功的。她处理的家事太多了,深知要处理妥善的不易,她接触的方方面面的人更多了,更深知对付这些人的不易,尤其是这些管事婆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跟这种贪婆污女怎么能开创理家的新局面呢?能照老规矩维持下去不出乱子就不错了,她特别深知各种利益矛盾对立冲突的尖锐激烈,连凤姐这样有强大靠山的极少见的巾帼英雄都左支右拙难以摆平,何况探春这样一个没靠山的庶出姑娘呢。最后我再提一点最关键的,这个贾族已经进入末世的最后晚宴了,快要‘聋子放炮仗──散了’,各人该自寻出路了,探春还自不量力地想挽回颓势,实在叫她这旁观冷眼人为其结局担心啊。因此她才在回探春话时强调总有不可办的理由的。这不光是回护凤姐,更是提醒探春认清形势的复杂性、整治的危险性啊。这一点是如今的学者们想不通的,探春勇于实践自己的理想太难能可贵了,平儿该赞成并拥护才对,怎么总是泼冷水呢?这就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矛盾,探春是理想主义,而平儿则是现实主义,你们看作者是歌颂探春的理想主义还是赞叹平儿的现实主义呢?
红疯子:当然是赞成平儿的现实主义了。
石呆子:那么你们就该认识到作者是想告诉读者平儿比探春更了不起,就该想到探春这次理家必以失败而告终。
第五十五回就先解到这里,总结一下本回内容,主要是写探春理家遇到的难题和她处理这些难题的才干与魄力。如今的人只知道从这些事中看到探春的[了不得],只知道为探春理家唱赞歌,却不知道从这些事中看到刁奴和愚妾的[不得了],不知道为刁奴愚妾的险心而惊心啊。有这样的刁奴和愚妾,探春理家的艰难应该可想而知。探春可以用她的洞察秋毫、秉公办事来回击刁奴的蓄险心,但却无法应对亲母的争闲气,要不是平儿赶来压住赵姨娘、弹住这些刁奴,这场闹剧还真不容易收场,这些刁奴也更不容易压服,又何谈开创理家的新局面呢?因此你们千万不要以为作者是用愚妾刁奴的短来烘托探春的长,他实际上是用探春的长来反揭愚妾刁奴的短啊,这样一个艰难的开头当然是在预示理家的失败、探春的悲哀了。其实作者只是借探春和赵姨娘的表演来揭示贾族的兴衰兆罢了,他真正赞叹的是平儿、真正揭斥的是吴新登家的等刁奴,平儿能有几个?刁奴是举目皆是啊,这样能理得好这个家吗?光这些刁奴就够对付的了。这些情节在曹家毫无意义,因为曹家的刁奴根本与曹家兴衰不相干,曹家的兴衰是由皇家来决定的,曹家的家奴们也不希望曹家衰败,他们的险心也不可能导致曹家的衰败,曹家主子们也丝毫不惧这些刁奴蓄险心,有康熙撑腰还怕刁奴?但在皇家在国家就意义重大了,因为皇家和国家的贪官污吏足以决定其兴衰啊!当皇家任用类似探春这样的能臣来整肃他们的时候,他们当然会[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了,当然会挑唆[愚妾争闲气来辱能臣]了,这种险心当然足以决定整肃的成败、能臣的荣辱、甚至皇家国家的兴衰了,岂能小视?但是从历史上来看,这种整肃十有八九会以失败告终,领导整肃的能臣几乎没有一个不是以悲剧告结束的,这就是探春理家悲剧的现实素材,作者正是着眼于这样一个大题目,才创作探春理家这场戏的,你们看历代改革创新的能人哪个最后有好下场了?哪个不是恨不能远涉海外?只有象平儿这样忠心耿耿的奴仆既要为幼主充当外围防护、又要为幼主的安危担心、最后必定是为幼主殉难啊,因为她们既不可能被休回娘家、又不可能随去海外嘛,当然会成为刁奴们的出气筒了。从这些分析可以看出,作者写这场戏并不想为探春这样的女能人叫好,他只想为平儿这样的女忠臣抱不平啊!
详解第五十六回
石呆子: 第五十六回的回目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有些抄本改成[贤宝钗小惠全大体],这是不理解作者本意的妄改。[贤]字加在李纨身上比较合适,加在宝钗身上就不合适了,作者用[时]来形容宝钗,是为了取其[识时务]之意,不是说她追时髦赶时利投机取巧。如今的人们都把[识时务]当作世俗用语来看,实际上过去的人说[识时务]是很高的评价,懂得易经的人都知道易经中最重视的就是[时]字,宝钗是个深通易理的高人,因此用[时]字来形容她其实是对她最高的褒扬,这是一般人看不懂的,所以他们才改为[贤]字。其实自古以来贤惠的女人太多了,识[时]的女人能有几个?从用这个[时]字也可见作者是赞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如今的人们把这句话当庸俗的贬语看,这就太文人气了。实际上[冷眼旁观][欲知兴衰][判断输赢]都是在[识时]嘛,[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也是讲的[时]字,一部《石头记》就是讲的如何[审时度势],[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还是讲的[时],[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更强调了[时]的重要性,《好了歌解注》中的[当年、曾为、今又、昨日、今宵、展眼、日后、昨怜、今嫌、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全是讲的[时]字,甚至智通寺旧破的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也是强调的[时]啊,[致知格物、悟道参玄]说到底还是识[时]嘛,甄英莲的[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全在[生不逢时],作者的坎坷一生更因为[生不逢时],可以说天下所有喜剧都因为[生当其时]、所有悲剧都因为[生不逢时]啊。可见《石头记》的事体情理与[时]字是密不可分的,宝钗能[识时],这是比贤惠还要高层次的评价,贤惠仅仅是道德,识时就是智慧了,当然是褒扬的意思了。这妄改的人当宝钗是盲目遵从封建理治、盲目维护封建礼教,所以用[贤]字来称赞她,而作者认为宝钗[遵从封建理治、维护封建礼教]仅仅是[相时而动]、是[识时务]之举,不能把她当守旧派看的,她实际上是识透时代潮流、适应时代潮流啊,当然要用[时]字来冠之了。这里的[时]字是相对于探春的[敏]字而言,探春的机敏固然可贵,但缺点是不识时务、只知替主人节源开流、不知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宝钗比探春识时务,她知道这些婆子都是利欲熏心的家伙,对她们晓之以理、树之以威还不够,还要诱之以利才行,于是宝钗想出[小惠全大体]的主意以弥补探春理家的不足,这就是作者用宝钗的[时]来对应探春的[敏]的原因。
本回开头是从赖大家花园中的事故说起的。我在前面说过,南京曹家并没有类似赖大家这样家大业大到如此地步的豪奴,只有北京皇家有类似曹家这样的豪奴,因此曹家就是依赖皇家而坐大的,因此实际上等于是皇家的[赖大家]。这样你们就知道这里[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事故]不是曹家的实事,是作者移植过来的[北京某家花园中事故]。探春便说起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的事,平儿作了详尽的解释,从这些解释中可以看出买办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迹象,探春因此打算把这项开支裁减了。然后又说起赖大家花园中事故:“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这话就说明赖家花园规模不小啊,你们记得第五十三回中乌进孝进租子的事,那么大的庄园也不过三四千两的进项,而这赖家花园[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全折合成银子起码近四百两,这得几十亩以上的大花园才行,一般豪奴家能有这样的大花园吗?
红疯子:这倒是个值得商榷的话题,据咱了解南方的家庭花园普遍规模偏小,咱扬州的个园何园并不大,苏州的拙政园网师园规模也不大,南京的莫愁湖就算大的了,曹家的织造府花园在大行宫,不可能有莫愁湖花园那么大的。也就是说南京曹家花园都不可能有上百亩的规模,何况曹家的豪奴呢,即使其家中有花园也只能是十多亩的规模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额外进益呢?咱以为这可能是以类似北京恭王府花园这样的大花园为素材吧,南京织造府的豪奴家是不可能有[额外进益三百两以上]的大花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