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深知管家必须服众,服众必须守规矩循旧例,贾府这么大的家事不是容易理的,上上下下数百号奴仆不是容易管的,全靠照规矩行事才会料理得井井有条,全靠公道不偏私才能堵住这些小人的嘴。尤其探春自知庶出、不容易得到正母王夫人的信任,再加上赵姨娘跟贾环时时想算计王夫人的命根子宝玉、谋夺正房的继承权,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凤姐处处提防偏房的人,探春要保存自己能不与赵姨娘划清界限吗?王夫人这次信任探春、命她协助理家是很不容易的,要不是第四十六回中探春在为难之中替王夫人说话、让王夫人大觉光彩,这一次王夫人根本不可能让探春协助理家,这就是为还探春的人情啊,探春能不珍惜这难得的施展才华的机会吗?这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借此机会给亲母谋私利,只要有一次违反规矩、超出旧例给亲母谋私利,传到王夫人那里就成了帮偏房挖正房,就会失去才建立起来的好印象,再传到贾母那里,探春在荣府就站不下去了。这一点在曹家是很重要的,曹荣的遗腹子就是李氏马氏的命根子、是曹寅唯一的血脉啊,能容偏房的愚妾来算计吗?那么这偏房愚妾的女儿不就处于尴尬的位置吗?她就象被正母亲母两个人牵扯的风筝,稍一偏向这一方就会引起那一方的疑心,她能不为难吗?
这些管事婆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 探春先就知道这问题的敏感,她知道自己与受益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就让李纨拿主意,李纨于是援引袭人的妈死了的例子,也照样给四十两,吴新登家的听了,为什么[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呢?因为她知道按规矩只能赏二十两,可见探春李纨不懂规矩、乱了旧例,她自认为拿了探春李纨的错处,也不容她俩回过神来修改,赶快执行,弄得[木已成舟],好作为以后的谈资和把柄。[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这就说明她注意到了[姨奶奶家里若死了人,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的,袭人是[外头的],而赵姨娘是[家里的]即家生奴才,两个不是同一种类型,[赵姨娘的兄弟死了]不好依照[袭人的妈死了]处理的,可见探春平常就注意到这些小事,虽然记不清准确数字了,但她怕错了规矩,立刻追问旧账的具体差别,果然把吴新登家的问住了,探春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象我们没主意了。”可见她平常注意到众管事女人[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了,吴新登的媳妇瞒不住她,也就是欺负不了她啊。[吴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这就是说袭人是外头的她妈死了照规矩就该给四十两,赵姨娘是家里的,她兄弟死了照规矩就该给二十两。于是探春下令给二十两。吴新登家的去了,转眼赵姨娘就来了,如果吴新登家的不把这里的事加油添醋地告诉赵姨娘,赵姨娘会这么快来找探春吗?这明显是她们挑拨着赵姨娘来闹事啊,这就叫[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红疯子:有道理,看来探春确实是照规矩办事,而众管事婆确实是欺负幼主啊。可如今有些人既不注意这里面的规矩、又不注意这些刁奴蓄的险恶用心,只一味地抓住赵姨娘不及袭人的表面现象不放,还替愚蠢的赵姨娘抱不平、说探春专拣高枝儿飞、忘记根本,这也太不理解作者的本意了。
石呆子:还是所谓的亲情迷住了他们的双眼啊,如果能打破贾府的小圈子、站在皇家的角度看这件事,就能明白作者写的探春的难处了。探春作为赵姨娘的女儿,尽管是为贾家齐家,似乎也应该放亲母一马,但作为娲皇的军机大臣就不同了,她是为真真女儿国治国啊,对付的是[金紫万千]啊,她能因私废法吗?若不顾国法、替自己的亲戚谋私利,娲皇岂不是看错她了吗?[金紫万千]岂不是抓到她徇情枉法的把柄了吗?她今后岂不是管不住这些[金紫万千]了吗?因此从治国的大局看,探春是做得完全正确的。其实即使在一般的大家族中也不能因私情废规矩,规矩永远比亲情更重要,因为家与国在事体情理上是相通的嘛,只有不因私情而废规矩,这家才能齐得好啊。同样一个人的生存和发展与家国在事体情理上也是相通的,只有不纵情而循理,这个人才能生存发展。探春作为一个庶出女儿,更是只能循理不能顾私情,否则就会被扼杀啦。何况当时社会和家庭极重视嫡庶之分,强调儿女只认嫡母不认亲母,探春才管赵姨娘叫[姨娘]的,环儿出去赵国基也站起来跟他上学,不敢拿舅舅的款,再加上贾政这亲父实际上已经不在了,家中一切都是王夫人这嫡母做主,她与赵姨娘又水火不相容,贾宝玉与贾环更是只能有一人继承家业,探春处在这嫡庶争储的风口浪尖上,处处受夹板气,她首先要保全自己啊,当然只能循理跟亲父的代表王夫人保持一致了,这样才能不辜负贾政的血统,如果与赵姨娘贾环串通起来谋夺王夫人宝玉的地位,那就是对亲父贾政的不孝嘛。赵姨娘贾环是正派的母亲兄弟吗?不,她俩已经邪到极点、坏到极致了,一个用蜡烛烫宝玉、一个用魇魔法魇镇宝玉凤姐,赵姨娘一心只在争夺贾朝储位上,根本不顾探春的死活,还恨不能叫探春当贾环的垫脚石,这是不顾亲情利用亲情损害亲情,探春能跟她俩同流合污吗?若把自己牵扯进去,不但陷自己于不义,而且陷整个二房于争储大祸啊,她当然不会做这种邪门歪道、伤天害理的事了。
这里就有个贞不贞、正不正的问题,人是要有亲情,但这个情要贞、要正,不贞不正的情不是亲情而是邪念啊。女人是要[利永贞],但这个[贞]不是单纯地忠于亲人、忠于丈夫、忠于儿子,它首先是[正],不正就是不贞。自己首先要正派,然后才谈得上贞节,对方要正派,然后才能对他忠贞,如果亲人丈夫儿子不正派,怎么能盲目对他们忠贞呢? 赵姨娘贾环歪门邪道到如此地步,跟她俩划清界线是唯一可取的正确立场,怎么能与坏人讲亲情呢?如果跟她俩讲亲情,就不可能跟王夫人宝玉讲亲情,王夫人宝玉如此正派,也与探春有亲情,探春当然该跟正派的人讲亲情了,这才是正确的亲情、合理的亲情、对自己生存发展有利的亲情,因此情一定要合理、一定要正确,不能盲目相信歪门邪道的情,尤其跟坏人是不能讲亲情的。
分析了这些道理再来看赵姨娘的这次[争闲气],就很容易看出她的愚昧无知了。亲女得此展示才华的好机会,自己该以身作则、带头遵守贾府的老规矩、给亲女争口正气才是,怎么能信了刁奴的挑唆、帮她们[欺幼主]呢? 探春完全是按规矩办事、自己是[家里的姨奶奶]、不是[外头的姨奶奶],怎么能与袭人这[外头的姨奶奶]相比较呢?可是她利欲熏心、根本没有注意到袭人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姨奶奶]了,还抓住王夫人没有给袭人[过明路]这碴子不放,认为袭人还不能算正式的姨奶奶、还是个通房大丫头,倒有四十两的抚恤,而自己是正宗的姨奶奶,抚恤怎么只有不正宗姨奶奶的一半呢?如果是凤姐当家,她也只好忍气吞声,如今是亲女儿当家,她以为四十两不成问题了,想不到吴新登的媳妇告诉她的是[李纨答应四十两,你亲生女儿却只肯给二十两],她能不气得七窍生烟吗? 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但是探春回答得有理有节,她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告诉她“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作为千金小姐、当家人,能这样耐心地解释给半奴才的亲母听,应该说是很讲道理也很有礼貌的了,你们看贾环何曾给过赵姨娘好脸色?尤其是她后半段说的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大家看这些话说多恳切呀,你们如果是探春本人,也会[不禁滚下泪来]的。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如今的人们也是这样指责探春的。探春驳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这也问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尤其是“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这等于是说赵姨娘贾环不是好人嘛。
这些都不是现实中曹家事的原话实录,都是作者的精心创作呀。当日的曹家不乏这样的生活素材,但作者不一定亲身经历过,更不一定记得这么清清楚楚,因此二十几年后再创作这些场景时不可能再原样重现,当然只能根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再重新创作了。就比如曹顒不可能有庶出兄弟,如有庶出兄弟就用不着过继曹頫了,可见这书里的赵姨娘探春贾环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生活原型,多半是作者根据创作构思需要、总结若干类似素材重新创作的。作者创作赵姨娘贾环这样的坏典型决不是为了讽刺曹家,而是为了讽刺皇家呀。创作探春这样王昭君式的艺术典型当然更不光是为了曹家女儿申冤了,因为曹家没有女儿远嫁国外嘛,作者分明是为普天下过去未来受争储争位牵连的好女儿们抱不平啊。
红疯子:你又要扯到皇家的争储争位了,难道康熙的孙女儿中也有因免受争储争位牵连而远嫁国外的实例吗?
石呆子: 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人物哉!康熙的孙女儿中没有因免受争储争位牵连而远嫁国外的实例,但是肯定有因免受争储争位牵连而远嫁国外的想法嘛。你们看看,允仍的女儿不想远嫁国外吗?皇长子的女儿不想远嫁国外吗?皇八子九子十子的女儿不想远嫁国外吗?每个邪恶的争储者不代表他的姐姐妹妹也愿意帮他们争储,恰恰相反,她们都恨不得能远嫁国外摆脱牵连,因为她是皇家女儿,在国内任何地方都摆脱不了牵连,只有学文成公主远嫁国外才能摆脱牵连嘛。设想允仍的妹妹或女儿若在允仍被废前就远嫁国外,她不就能摆脱牵连了吗?皇长子八子九子十子十四子的妹妹或女儿也同样如此,甚至象年隆李孙曹这些受连累大家族的女儿们也都恨不得下南洋以摆脱牵连啊。因此你们根本不必去考证有没有这样的实事,只要能想到她们都有这样的愿望就行了。仅就曹家内部矛盾而言,曹家女儿只要远嫁外地就能摆脱牵连了,她们是不可能产生这一愿望的,而且只要没有外患,曹家内部矛盾也不可能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这些推理就可以看出,作者写此三驾马车理家、探春受亲母闲气等情节根本不是为了记述曹家女儿事,分明是借寓皇家事啊,你们只有把赵姨娘贾环当皇八子看、把探春当皇八子等坏人的妹妹或女儿看,才能看出其中的味道。皇家的儿女当然只认皇帝和皇后为父母了,当然只以皇帝皇后的亲戚为自己的亲戚和长辈了,当然不以贵妃以下的贵人、常在、答应为母亲了,当然要在半奴才的生母面前摆主子的款了。尤其是康熙的女儿孙女儿必须唯康熙和皇后的意志是从,决不能牵扯到争储争位当中去,她们如果被坏皇子和其坏妈利用来损害皇家利益、危及储君的稳定,她们就成了皇家的罪人了!她们明白了这一点,当然要跟利用亲情、不顾她们死活、把她们当垫脚石的坏亲母和坏兄弟划清界线了。所以只有上升到皇家高度来看赵姨娘与探春的纠葛,才能明白探春的苦衷、赵姨娘的愚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