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你们又拘拘于[真假有无]、不[取其事体情理]了,我只是说生活中没有与此一模一样的范例可照抄,但是类似的生活素材太多了,作者把这些类似的真素材组织成假情节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它情节虽假、情理却真啊,你们又何必拘拘于情节的似真实假而忘了其情理的真呢?这种现象在研红时是比比皆是,作者写得太真了,读者反而忘记其假了,作者之所以能写得栩栩如生,并不是因为他记录得真真切切、一丝不苟,而是因为他掌握的素材多、理解的情理透、编撰的精心啊,你们能只索其情节的假[真]、忽略其情理的真[真]吗?能把[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理解成[满纸辛酸言,一把荒唐泪!只有读者痴,才解其中味]吗?
回到书中,[王夫人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凤丫头在外头,他们还有个惧怕,如今他们又该取便了。好孩子,你还是个妥当人,你兄弟妹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宝钗听说只得答应了。]这是作者为宝钗参与理家提供理论依据。照正常情况是不好叫一个十五岁的未出阁的亲戚小姐来参与理家的,但是作者又必须让宝钗在里面起特殊作用,于是用王夫人出面来请她出马。如今的小人见识都说王夫人是为金玉良缘张目、是为宝钗将来当宝二奶奶作预演,这也太小看王夫人的修养了,这么高贵的夫人用得着做这些小动作吗?这纯属作者导演的戏剧效果嘛,你们又何必当真。再一个是从中可见[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只是怕[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这在曹家根本不是问题,李氏是独房之主,孙太夫人即使在世也不会过问寅房的家事的,因为没有大房偏房来说她这老祖宗偏心嘛,只有皇家才有这类问题,因为[真政]最怕下面出事被康熙问出来、他没有话回,这关系到他在康熙心里的印象、关系到康熙能不能把皇位传给他呀!曹家李氏会愁孙太夫人不把衣钵传给她吗?可见作者写这些根本不是记曹家事、而是在寓皇家理啊!
石呆子:再看作者是如何写三驾马车理家的。这“辅仁谕德”的 “议事厅”儿就有讲究,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一笔呢?看上去仅仅是说她们理家时郑重其事地在一起[议事],实际上蕴涵着这“议事厅”成了贾朝的[军机处]、她三人成了真真女儿国的军机大臣啊,由此可见我前面说的[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二三可齐家]所言不虚。不信你们考证一下,皇宫里军机处暨上书房的匾额肯定跟“辅仁谕德”同一个意思,而曹家的“议事厅”儿是不可能有这四字的。当然你们也可以说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有题着“辅仁谕德”四字的匾额也很正常。但是且不论贵妃省亲的真假有无,就是康熙南巡时的[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也不必题着“辅仁谕德”四字,这不贴切嘛,只有用在军机处这样的场所才合适,什么人够得上“辅仁谕德”的资格?起码得是[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的大司马]嘛,再上去就是鳌拜、索尼、索额图这样的核心大臣了,[众执事太监]是够不上“辅仁谕德”的资格的。尤其你们要记住康熙是圣祖仁皇帝,作者还给曹寅设计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官衔,这“辅仁”就是“辅助圣祖仁皇帝”呀,岂能轻看?因此你们不能把她们三人理家当小事看,要看成是治国的缩影啊,否则作者要强调这“辅仁谕德”干什么?
这三人理家看起来是三驾马车,实际上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宝钗又是个拿定主意[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亲戚,当然主要靠探春拿主意了。因此三人理家等于探春一人理家,作者写这些情节主要是替探春昭传啊。就这样作者还怕王夫人不时插手过问,又按排她[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大家想想看,南京曹家的李氏会有这么多[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吗?即使是真有北京曹家,平时难道没有[贺吊迎送]吗?怎么独这段时间[应酬不暇]了?这明显是作者要显出探春的才干、暂时叫王夫人[应酬不暇]嘛。[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这些就一般大族人家根本不值得细写,因为没有什么深刻的事体情理嘛。但是若深论到皇家、深论到治国,就蕴涵大道理大学问了,这[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就成了[朝野上下众官员都暗中抱怨]啦。可见作者写[裙钗二三可齐家]是假、寓[金紫万千谁治国]才是真啊。若国家得此诸裙钗一理,何愁江山不固?
红疯子:解得太好了,咱们是得有这样的好裙钗来理一理呀。
石呆子:可是那些[金紫万千]不但不学这裙钗治国,而且还阻挠其齐家,这里的[里外下人]就是贾朝的[金紫万千],她们看上去是女性,实际上代表[朝野上下众官员],看上去只是想[夜里偷着吃酒顽],实际上推广开就是贪赃枉法。你们若拘拘于曹家小天地是永远看不出作者用意的,只有拓展到皇朝大观国才能悟出其中味。曹家里外下人的[夜里偷着吃酒顽]是该好好管管,但不值得作者花力气写进书中,只有与[朝野上下众官员的贪赃枉法]同一个道理,作者才有写进书中的必要,曹家是有[裙钗二三可齐家]的素材,但也不值得作者花力气写进书中,只有对[金紫万千谁治国]有启迪意义时,才值得作者花大力气写书来为她们昭传啊。你们想想看,贾家里外下人辛苦服务图的什么?不就是图几个月例银子嘛,另外就是图[夜里偷着吃酒顽],皇家的[朝野上下众官员]为皇家效命也是图的俸禄之外还能贪赃枉法呀,若 [刚刚的倒了允仍这个‘巡海夜叉’,又添了皇十四子这‘镇山太岁’],他们也会抱怨的,也会出坏点子让 ‘镇山太岁’难堪的。可见皇家与书中贾家在事体情理上是相通的,你们若能照书中贾家推论到现实皇家,就能看出这[裙钗二三齐家]对[金紫万千治国]的参考价值,正因为这参考价值太重要了,作者才精心杜撰这些精彩情节的。
我这里不是说康熙朝有与这一模一样的范例,也不是否定曹家也有与这一模一样的范例,我只是说作者创作这理想中的贾朝事是为了讥讽现实中的皇朝!历朝历代见过象凤姐探春这样精明认真的须眉吗?倒是随时可见与刁奴差不多的官员、与赵姨娘差不多的愚男。足见作者写这些不是为塑造理想中的女儿国,而是为揭斥现实中的男儿国啊。
看看这些刁奴是如何蓄险心欺幼主的。[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吴新登的媳妇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真是昨日死了吗?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探春刚上任就有这么件难题叫她处理。当时肯定是别的人死了,作者把它改成[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用这种难题来显出刁奴的险恶用心,看探春对自己亲母如何处置,方能显出探春过人的机敏来。如今的人心眼太狭小了,竟然说探春不顾亲情往高枝上攀,故意装出大公无私的样子,且不说探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就从这些刁奴蓄的险恶用心看也不能让她们抓住错处啊,[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这是探春看不出来的吗?可惜你们看了这些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还说探春做得不好,真正要把作者气晕过去了。
红疯子:咱也要被这些人气晕过去了,他们总是只讲亲情不顾事理,实际上亲情也必须合理嘛,不合理的亲情会害人的,最后必定导致悲剧。
石呆子:我们先不论赵姨娘有没有亲情,这“议事厅”里就不是讲亲情的地方,是论规矩、用刑赏的地方,在这些管事婆面前就不能徇情枉法,她们就是在找探春李纨徇情枉法的错处、想钻她们三个‘镇山太岁’不懂规矩的空子嘛。贾府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规矩、要遵循一定的旧例的,若打破规矩、不循旧例,那就要乱套了,这些管事婆就会不服管理、找碴生事了,她们轻则会到王夫人那儿告探春用公中的钱送亲舅舅发丧,重则会到贾母那儿告探春破坏府中老规矩,三驾马车理家就理不下去了,那还得了?你们想过这严重后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