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下面的[史太君破陈腐旧套]情节,你们就更可见我此言不虚了,贾母真是仅仅就《凤求鸾》评书[破陈腐旧套]吗?真的与黛玉宝玉的不检点行为毫无关系吗?这在生活中的原素材中可能如此,但在故意导演[史太君破陈腐旧套]这出戏的作者却肯定是有意的,否则他就不这样写剧情、不这样排演了,起码他不把宝玉黛玉的这个细节写进书中,他既然这样写了,就说明他想到这一层了。其实以贾母的洞察秋毫,肯定能想到这一点,只是不能说她光是为敲打黛玉宝玉,而是确实认为[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才发此议论罢了。
这段《凤求鸾》的评话说得也巧,偏有个男主人公叫[王熙凤],于是贾母说“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大家想想,这是曹家的真事吗? 凤姐儿的生活原型真叫[王熙凤]吗?显然不是,那么这个情节纯属作者杜撰出来的无聊的噱头了?也不是,作者不会用无聊的噱头来充实石头记的内容的,即使是可以喷饭供酒的歪诗熟话,也不是随意用来充数的滥竽,都是服务于整体构思、创作意图、情节需要、刻画人物、渲染气氛的必不可少的点缀,整部《石头记》是没有无用的文字的。这里的情节就不是无聊的噱头,而是有趣的暗喻啊。《凤求鸾》的评话是当时确实有的,[王熙凤]也确实是书中才子的名字,但石头记里的[王熙凤]名字倒确实是作者有意抄袭的此评话里的名字。作者并不是江郎才尽、取不出比这更好的名字,才抄袭这名字的,他是有意用这已出名的男名字来给凤姐这奇女子用啊,真实意图是用这女[王熙凤]来嘲讽男[王熙凤],是用[裙钗一二]来嘲讽[金紫万千]啊。你们看这评话中的男[金陵王熙凤]比书中的女[金陵王熙凤]差远了,[何堂堂之须眉王熙凤,诚不若彼裙钗王熙凤哉?]这实际上就是用凤姐儿的艺术形象来嘲讽那些才子、用情理小说来批驳那些才子佳人俗套啊!可见作者不是简单的抄袭,而是有意识地反其意而用之。
接下来就是贾母[破陈腐旧套],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你们把这些话与第一回的[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对照着看,就知道作者与贾母想到一起去了,或者干脆说作者是借贾母之口发表自己的看法啊。
红疯子:这话说到咱心里去了,咱早就认为《石头记》作者就是以打破才子佳人言情熟套为己任的,所谓[亦令世人换新眼目]就是换新言情熟套的眼目、就是表明《石头记》截然不同于《西厢记》,这[史太君破陈腐旧套]首先是破《西厢记》陈腐旧套呀。贾母这些话明显是以《西厢记》为范本嘛。为什么咱们的学术界都不肯承认这明显的[其中味]呢?难道《西厢记》等言情小说是神圣不可冒犯的[情经]吗?
石呆子:你这[情经]的说法有些意思,如今的文人都把[情]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把多情的人奉为[情人]甚至[情圣]、把《西厢记》《会真记》等言情小说奉为爱情文学的经典,你我当然可以用[情经]来称呼《西厢记》《会真记》等言情小说了。佛教有佛经、道教有道经、儒教有儒经,这些人以[情]为教,当然得有[情]经了,他们既然把《西厢记》《会真记》等言情小说奉为爱情文学的经典,那就称这些[佳人才子等书]为[情经]吧。可见这些人也跟教徒差不多,只知拘拘于情学经典,根本不去深论其中的事体情理啊,有经何用?
贾母所说的[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与第一回的[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是一个意思嘛,你们能因为贾母是个封建太君,就简单地认为她是在维护封建礼教吗?能因为自己已经把《石头记》等同于《西厢记》《会真记》了,就不理会第一回中批驳佳人才子等书的文字吗?可见这些笃信情教的人看《石头记》只是[一厢情愿]、根本不实事求是啊。贾母在贾族只是个老祖宗而已,封建礼教关她什么事?用得着她来维护吗?她只关心儿孙的成长、只关心儿女们的婚姻、只关心儿女婚姻后接下来的前途啊,如果这婚姻对儿女们婚姻后接下来的前途不利,这婚姻对吗、好吗?如果佳人才子等熟套有利于儿女结成有前途的婚姻,她会如此激烈地反对[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吗?正因为她们从长期的人生经验中总结出佳人才子等熟套不利于婚姻前途的教训,才如此激烈地反对[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的。你们看《西厢记》里的莺莺有好前途吗? 《会真记》里的杜丽娘有好前途吗?她们都是悲剧结局啊。你们只怪封建礼教封建家庭不成全她们、反而毁灭她们,为什么不怪她们自己不去适应封建礼教封建家庭呢? 封建礼教封建家庭凭什么要成全她们?她们要生存只有服从封建礼教封建家庭啊。可言情小说的作者们却不去规劝她们服从封建礼教封建家庭,反而鼓动她们反抗封建礼教封建家庭,这是拿她们的命运前途开玩笑、拿她们的卵子开玩笑、拿她们的情感开玩笑啊!贾母是个对儿女负责任的娲皇,她知道怎么教育儿女对儿女的婚姻前途有利,她这一通[破陈腐旧套]不是维护封建礼教的说教,而是规劝儿女们不要中[红娘小玉等陈腐旧套] ,是为儿孙的前途命运着想啊!请大家务必体谅她老人家的苦心,不要当她是封建君主在维护封建秩序。实际上每个做父母做长辈的都是为儿孙的前途命运着想,她们根本不会损害儿孙的长远利益去维护封建礼教,因为封建礼教封建制度根本用不着她们维护,它只知道去镇压那些违反它触犯它的不懂事的年轻人嘛,长辈是为了避免这种镇压才规劝或训诫晚辈的。这种话我已经罗嗦过好多次了,可惜你们根本不当回事。
贾母批道:“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这不是针对黛玉的,因为黛玉并没有[见了宝玉,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是贾母让她与宝玉朝夕相处的,是宝玉读了言情小说后着了魔,先撩逗她的,她更没有[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做出象崔莺莺那种[不才之事]来,也就是说她与宝玉从未[涉于淫滥],充其量只是被宝玉‘意淫’了罢了,因此也不能说贾母一点没有警醒她的意思。[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这里的[贼]不是指[偷东西],而是指[偷情],或是指满腹文章不去[辅国安民]、不去研究事体情理,而是写才子佳人言情小说去鼓励男孩子与女孩子偷情,甚至写淫秽污臭的风月笔墨引诱青少年男女去做贾瑞秦钟,这难道不是[满腹文章去作贼]吗?难道还能算才子吗? 贾母还跟第一回中的作者说一样的话,第一回中作者说[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贾母也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这两种话完全是一个意思,可见作者完全是借贾母之口把第一回的声明重申一遍啊。
红疯子:有道理!第一回的这些话是该再强调一下,否则如今的人们就不当回事了。可是作者已经借贾母再一次强调得这样,如今的人们还是不把这些话当回事,尤其是不把第一回的重要声明当回事,这太辜负作者的苦心了,难道[佳人才子等书]就值得他们如此推崇吗?看样子真该把他们打回到二百几十年前,这样他们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如何贬斥并禁看佳人才子等言情小说及戏曲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