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
如今的人们都把这[古记]当真事,其实我刚刚说过,[书中象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大家只能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这里也是这样,[薛宝琴]这艺术形象本来就是作者[胡诌]的,这里的[古记]更是作者借宝琴之口[胡诌]的了。我这里并不是说石头记依据的生活素材里没有类似的例子,只是说当日的曹家事中没有与这一模一样的事罢了。你们细分辨这[古记],就可以看出其中的破绽。你们看宝琴说的这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如果[披着黄头发],就可能是欧洲蓝眼睛女子,但欧洲蓝眼睛女子怎么可能[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呢?这分明象日本女子,但日本女子怎么可能[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呢?再加上[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倒有些象南洋诸国或西域诸国的女子了。这种既象西洋又象东洋、既象南洋又象西北少数民族的女子的打扮,实在是不伦不类、不东不西、叫人摸不着头脑。再加上[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那更是十五岁的外国女子无法做到的了。大家知道中国语言字相当难学,一个十五岁的中国女孩子若不生在大族人家、若不延师受教,也不容易[通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何况从小生长在非中国的十五岁女孩子呢?她能熟练掌握本国语言文学就了不得了,在二百几十年前的外国,会有十五岁的女孩子[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吗?顶多在日本在高丽有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但这两个国度当时女子地位极其低下,决不可能有十五岁女孩子[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的,这分明是作者借宝琴之口胡诌。
更可骇的是宝琴说[这十五岁的女孩子还作过一首很有水平的诗],于是[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这就是作者扯谎!照书中以康熙末年的曹家为生活原型算,此时说话之地就是南京,怎么好说“在南京收着” 呢?照以乾隆初年的北京曹家为生活原型算,此时南京已经没有曹家立足之地,也没有与曹家结成‘护官符’的李孙两家立足之地了,怎么可能说“在南京收着”呢?可见这[南京]与前面贾母说的[我和你太太立刻回南京去]的[南京]是一个意思,都是作者顺口胡诌的地名,正因为实际上不是南京,作者才敢明说是[南京]的,否则就违反[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的创作原则了。这里作者之所以替宝琴说“在南京收着呢,”就是因为在找借口明确告诉读者这是打诳语嘛。宝玉是个呆子,他听了就[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也可见黛玉多伶俐、宝玉多笨,难怪宝玉八十回后面那么容易被人家诓骗,这么简单的马虎眼也能把他糊弄,更难怪如今的你们也与呆宝玉差不多,作者这么简单的马虎眼也能把你们糊弄了,更何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哉?]
红疯子:你光是罗里罗嗦地打诳语,且解这首[真真国的女孩子]的诗呗,咱们可等得不耐烦了。
石呆子:还嫌我罗嗦?你们连[真真女儿国]都看不出真假、连[真真国的女孩子]都看不出有无,那这[真真国的女孩子]的诗能解出其中真味吗?所谓[真真女儿国]就是[假女儿国]、所谓[真真国的女孩子]就是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嘛。[真真得假]与[负负得正]是同一个道理嘛,否则作者为什么要重复这[真]字?我在前面早就说大观园女儿世界就是[真真女儿国]了,就是为了及早提醒你们,[真真女儿国]实际上是[大观女儿国]的别称啊。这样你们就知道这[真真国女孩子的诗]实际上就是[大观园女孩子作的诗]啊,只是这首诗不是在大观园里时作的,而是离开大观园以后作的罢了。说这话你们会不相信,且待我解出这首诗,你们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若照海外来华的顺序作,应该是[昨夜水国梦,今宵朱楼吟]才对,因为海外来客都是[昨夜还在海上船上,今晚却在陆上楼上]嘛,只有出海远涉重洋的人才会作[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的。[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分明形容南海南洋的景象,是下南洋的人作诗的常用句。[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这句活意境深远,与书中的[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意思差不多,绝对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外国女孩子想得出来的,只有深得中华文化精髓的人才作得出来。[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就更明显了,只有过去的事才能[历历在目],对于一个远涉重洋来到[大汉国]的人来说,应该作成[本国春历历,焉得不关心]才对,比如日本人该说[倭国春历历,焉得不关心]、法国人该说[巴黎春历历,焉得不关心]、英国人该说[伦敦春历历,焉得不关心]等等,只有中国人到了海外才能说[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啊。可见这一句根本不是来华女子的口气,分明是远离祖国的汉家少女的口吻啊。
把这八句诗连在一起理解,分明是[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道:昨天还在做红楼梦,今天就在茫茫大海里沉吟。
热带的岛云薰蒸着大海,闷湿的岚气连接着热带丛林。
日月轮转本无所谓今古之分,其中的情缘自由各人领悟的浅深。
江汉以南的春天还历历在目,我虽然远离祖国和家乡,但还是非常关心姐妹兄弟的命运啊!
你们看,这不是探春远嫁海外后的思乡诗吗?怎么会是真真国的女孩子作的诗呢?可见这分明是作者在八十回后代探春拟的思乡曲,只是石头记仅写到八十回为止,作者无法表达探春对亲人的思念、无法表达自己对探春典型的深思了,才借杜撰这[古记]来曲显自己的幽思的。这样你们就可以看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警示的妙用了,越强调[真]的越可能[假],越是说得煞有介事的越是[有还无、无为有]啊,你们[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情节的真假有无哉!]
红疯子:解得有理、有趣、有据,看来这[宝琴谈古记]纯属作者杜撰了。
石呆子:我在前面不是一直说有关薛宝琴的主要情节都是作者杜撰的吗? 这[宝琴谈古记]当然更属作者杜撰了。人们如今只知诧异宝琴这么出色的人物怎么没有进十二钗正册,却不知宝琴与诸裙钗不同,作者替诸裙钗昭传是[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而写宝琴则是[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也就是说诸裙钗都有具体生活原型,唯有[宝琴]暨[宝情]没有具体生活原型,她与甄士隐贾雨村一样,是作者为全书总体构思需要而杜撰的角色,不能完全当真的,当然就没必要进十二钗正册了。至于生活中有没有与这些人物情节相仿的素材,这还用说吗?类似的零散素材肯定有,连所谓[真真国的女孩子]即外国女孩子,作者也曾耳闻甚至目睹过,只是没有这[古记]中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罢了。可见[古记]就是[古记],不能当[真记]啊,《石头记》不就是一部大[古记]吗?可如今的索隐考证派和流言家都当成[真记]了,他们[不过只取其具体情节罢了,又何必拘拘于事体情理哉!]你们是取其事体情理呢?还是拘拘于具体情节呢?是把《石头记》当古记呢?还是当真记呢?我就不罗嗦了,你们认真思索吧。
宝琴的事告一段落,作者也该说其它正事了,于是[只见麝月走来说:“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二爷,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答应道:“是。”]这种情节明显是假的,是作者用来收住[古记]的一笔带过嘛。然后是宝玉与黛玉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如今的人们总是当[含情脉脉]看,似乎就是这封建家庭阻碍了他俩的感情交流,否则两个有情人早就[成眷属]了。其实作者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场景与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的场景差不多,但是如今二人却比前面理智多了,特别是黛玉,虽然没有对木石姻缘绝望,但经过宝钗规劝后,她已经回归闺中淑女的状态了,起码在外表上是如此,因此已经不会象第三十二回那样忘情了,才有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对话的。总之请大家不要用佳人才子的熟套看这里的情景才好。还是宝玉想起了[宝姐姐送你的燕窝],才说了半句,[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如今的流言家却把这件事当大事来发挥,真正是错解其中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