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解得妙,有此一解,何用寻求八十回后之结尾哉!但是你也离开第五十二回具体情节太多了,还是回头再解第五十二回的情节吧。
石呆子:下面是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之事,无非讲平儿如何背着晴雯找麝月、宝玉如何偷听到她俩[情掩晴雯]、又如何憋不住告诉了晴雯。这些也可以说是[情文]吧,可见作者之所以将此角色命名为[晴雯],说穿了围绕她发生的事都是[情闻],宝玉在她身上做的功夫都是[情文]罢了。平儿为什么要[掩虾须镯]?一则为还宝玉上次[喜出望外理妆]的情,二则为替袭人顾面子,三则怕晴雯做事没分寸得罪人,这些不光体现了平儿的多情,更体现了平儿的心细、处事得体。而宝玉晴雯就比平儿袭人麝月差远了,他俩多情不假,但这情多到失去理智,到了纵情任性的地步了,当然会给自己带来额外的麻烦了。此处宝玉倒没怎么样,他把偷听到的话告诉了晴雯,这就害苦了晴雯啊,晴雯嫉恶如仇,听了坠儿偷镯子,她岂肯放过?但这委实不应该由她来管,她若抱着不多管闲事、不得罪人的处世态度,就不至于得罪象坠儿等这一干人,这样有事时就不至于有坏人向王夫人凤姐添油加醋地打小报告,也就不至于被撵出大观园了。她自己的性格弱点虽然是惹祸的根源,但宝玉的多情也是连累晴雯的主因,宝玉该为自己的[徒生口舌是非之害]而愧疚啊。当然宝玉也是有私心的,他若不想把晴雯培养成小红娘,也用不着这么接近晴雯,若不是有意无意地‘意淫’ 晴雯,晴雯也不至于这么[女士为知己者死],可见宝玉是间接害了晴雯啊。
接下来是红学学者们津津乐道的宝玉用西洋鼻烟和西洋膏药给晴雯治病,如今的人们都把这些当西方文明影响到宝玉来看,似乎这就可以证明宝玉已经接受了资产阶级先进思想的萌芽了。这根本不符合作者的本意,作者是用这些情节来形容宝玉如何为晴雯生病兴师动众,这为日后晴雯引起众人嫉妒乃至坑害埋下伏笔啊。晴雯生病照规矩该出园回家治病,煎药也该由茶房煎,她是丫头,不该用这些很珍贵的、只有少爷小姐才能用的西洋烟、药来治病,更何况还吵得连凤姐都惊动了呢。你们想想前面袭人生病是如何尽量偃旗息鼓,深怕惊动了众人,宝玉也没有当什么大事就知道了,如今晴雯生病宝玉却如此大张旗鼓,这形成鲜明的对比呀。知道宝玉性情的好人会说:“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不知道宝玉性情的坏人会以为宝玉是把晴雯当胜过袭人的新小老婆宠呢!这如何不给晴雯惹祸?至于这些西洋鼻烟和西洋膏药不过说明贾府不是一般的大族人家,而是“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江南织造啊。至于平等博爱的所谓[资产阶级先进思想],根本与宝玉不搭界,只能说他是站在女性的角度替女性着想,即[传情入色]罢了。如今的人们只知[由色生情],却不知[自色悟空],即自晴雯的行止产生同情,却不知从晴雯的悲剧悟出其根源、悟出其道理。晴雯对宝玉的关爱产生了感情,于是更产生了要驱逐坠儿的冲动,根本没考虑到[将不利于自己]的严重后果,宝玉也是对晴雯产生了感情,才只知[由色生情],却不知[自色悟空]的。但是你们读者是[旁观冷眼人]啊,怎么能也被感情驱动、失去理智、不考虑[将不利于晴雯]的严重后果呢?这不是跟宝玉一样只知[由色生情]、不知[自色悟空]吗?须知读石头记最重要的就是要不要光[由色生情]啊,[情]有什么用?徒然伤心伤身嘛,只有明白其中的[事体情理],才能尽量避免和减少悲剧的发生。我们重要的不是鼓励她纵情任性,而是要为她将面临的不幸着急啊。
红疯子:好一个要[自色悟空]、不要光[由色生情],咱认为这就是要[取其事体情理]、不要光[发泄自身情绪]。如今咱们总是只拘情不取理,这也是加重而不是减轻悲剧的主观原因啦。对于晴雯这些弱者来说,[发泄自身情绪]根本不能减轻悲剧,只能加剧悲剧,倒是[取其事体情理]还能减少悲剧、减少身心伤害,为什么不提倡她们用理智来克制情绪、而是鼓动她们失去理智纵情任性呢?毕竟对于她们来说保存自己是最重要的、反抗现实是不足取的呀。为了她们的生存,宁肯象平儿宝钗袭人那样劝她理智些、忍耐些,而不是象宝玉那样有意无意地弄得她七情勃发,也就是说要站在她的角度替她们的长远利益着想,这才是真正的[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啊!
石呆子:这才是会看石头记的经验之谈。什么是[空]?这根本不是指佛道意义上的[四大皆空]、[万事皆无],而是指自然之理、客观规律。只有悟出了自然之理、适应了客观规律,才能算真正的[自色悟空]啊。这一点很多人会不以为然,凭什么说作者不是悟出的佛道意义上的[四大皆空]、[万事皆无]呢?告诉你们,凭的是[自色悟空] !只要不是[自佛悟空]、[自道悟空],就不可能悟到[四大皆空]、[万事皆无],只要是[自色悟空],就必定能悟出自然之理、客观规律,因为色指女人,女人是[一切为了孩子]呀,她们能[四大皆空]、[万事皆无]吗?她们为了孩子的生存,只能遵循自然之理、顺应客观规律嘛。作者是从她们的悲剧中悟出的[空],这个[空]当然是指自然之理、客观规律了,这个[情]当然是指不遵循自然之理、不顺应客观规律的[多余之情]了。此事中的平儿就是既有情也无多余之情,宝玉晴雯则纯属[多余之情、犯不着动情、最后是为情所误]啊,可见[情]根本不能多,[多余之情]还不如无[多余之情]呢!
下文的“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分明是作者为贾母给宝玉[雀金裘]找口实。我在前面说过,宝玉的舅老爷即王子腾,其生活原型是苏州织造李煦,与南京曹家不在一地,外甥当然不可能轻易去祝生日了。但是不遇到这种特别的场合,贾母又不好把这件极稀罕的[雀金裘]给宝玉,故此作者找了这么个口实,这也就给[晴雯病补雀金裘]交代了来源、引出了缘故,至于生活中的曹宝玉此时到底有没有这件事,那就毋须考证了,只要有与此相类似的生活素材就行了,所以作者借宝玉之口道:“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这就是告诉读者是不是[舅老爷的生日] 也闹不清啊。同样下面的四艳共会潇湘馆论水仙腊梅也是闹不清,作者不过是借此转到宝玉告诉人“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罢了。你们看开始是黛玉要把花转赠给宝玉,说自己屋子里药味太重、搅了花香,引起宝玉说:“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这话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可见人家本来不理会宝玉屋里的事,是宝玉自己要当什么新鲜事告诉大家知道啊,你们说宝玉傻不傻? 晴雯能不受他牵连吗?可见作者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告诉读者宝玉不该把他为晴雯治病的事到处宣扬啊。至于书中这里的情节在当日曹家到底有没有此实事,你们又何必索隐考证呢?作者不过是[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罢了,又何必当真。这不是我多话,而是书中象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大家只能[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若象索隐派那样处处认真考证起来,就会替流言家搜寻宫闱秘事作嫁衣裳了。周汝昌就是替刘心武的所谓[草根红学]作嫁衣裳啊。
你们听听这四艳说的“古记”是什么。宝钗说 “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这符合她自己说的“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吗?可见是作者在胡诌。宝琴说的古记就有意思了,我专录如下:
[[“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众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作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