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要请王太医,老嬷嬷就替胡庸医讨轿马钱,宝玉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回了句话值得大家注意:“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你们看,她是称袭人为“花大奶奶”,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敢把袭人当跟她同等的丫头看待,而是当宝玉的老婆看待呀。这虽然有奉承的意味,但在她心目中把袭人当主子却是事实,宝玉晴雯却还把袭人当丫头,这就是不谙世务啊。而如今的人们也把袭人当丫头待,这就更缺乏[文本细读]了。再看宝玉麝月取银子也有意思,[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现实中麝月的生活原型真的分不清银子的轻重大小吗?这是作者有意形容宝玉不谙世务的阔少爷行止呀。那婆子是明知这两个深宅大院里的公子丫环不识银钱多少,才来乘机括油皮的。你们记得前面袭人差人送湘云东西时是如何给银子的?那是[自己走到自己房内秤了六钱银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钱走来,都递与那两个婆子道:“这银子赏那抬花来的小子们,这钱你们打酒吃罢。”那婆子们站起来,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不肯受,见袭人执意不收,方领了]呀。袭人一个月统共二两银子月钱,这里[麝月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也就是说那婆子平白无故得一两银子赚头,估计她的月例都只有麝月的一半,[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这婆子大约也就是[每月人各月钱五百],如今得这一两银子的外快,抵得上她四五个月月例呢!可见她故意要替胡庸医讨银子的用意了。可怜袭人算筋算骨,还向平儿借钱预备宝玉使,宝玉却如此大手大脚,你们不觉得宝玉该自羞吗?反正作者写这些是替宝玉害羞。这样一个[不通世务]的阔少爷一旦潦倒了会怎么狼狈呢?眼下刚离了袭人就被怡红院的嬷嬷和守园门的小厮们合伙坑去二两有余呀。你们此时都以[有依恃,只是’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的宝玉心态来看这些情节,孰不知作者却是在[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之后,到了[万境归空]的地步才创作这段情节呀![二两余银子]足以让他过半年[举家食粥]的清贫生活,他能不为宝玉的[富贵不知乐业]气愤吗?能不为自己的[贫穷难耐凄凉]感叹吗?能不发出[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的悲鸣吗?
红疯子:说得太好了,真是[不富不知道今日的苦、不穷不知道昨日的甜]啦。
石呆子:应该说[不穷不知道宝玉的误、不比不知道作者的悟]啊!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替晴雯诊脉开方抓药,宝玉又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这又是违反园内规矩、替晴雯招惹口舌是非的行止,在如今的人看来是宝玉坚持平等博爱、关怀[身为下贱]的丫头,在那些老婆子们看来还当是宝玉与晴雯有暧昧关系呢,这如何不种下晴雯被逐的祸种?其实宝玉并不仅仅是坚持平等博爱、关怀[身为下贱]的丫头,他确实有培养晴雯担任红娘角色的意图啊。你们想想看,他在[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之后会不考虑向袭人泄密的事吗?被打后支开袭人、让晴雯去送帕子就是明确的[贬袭用晴]呀。如今王夫人又高规格地为[袭人探母]造声势,且又不向宝玉明说袭人的小老婆身份,宝玉当然会怀疑袭人做了其间拨乱的小人了,当然会防备袭人破坏他的所谓[美满姻缘]了,当然会加紧培养晴雯做红娘来与袭人这[剧中之小丑]抗衡了,这些都是西厢记读多了走火入魔的结果啊,当然会连累晴雯[被夫人时吊起]了。你们看[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这也是暗示晴雯将来会被[吊]起啊,否则何必非要说[煎药的银吊子]呢?直接说[药罐子]不就行了吗?宝玉还说了好多掩饰自己意图的话,比如“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这在女孩子听了很入耳,在文人听了也很有诗意,但外面的老婆子却不会听的,她们只当宝玉又要把晴雯扶成第二个袭人看。袭人的性格柔顺,有她当怡红院的女主人当然称这些老嬷嬷之心了,但晴雯就不同了,在她们眼里是“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若代替了袭人,有她们的好吗?她们即便不敢在王夫人凤姐跟前嘀咕,也会跟林子孝家的、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这些管事婆汇报的。这些宝玉晴雯哪里想得到,就是如今的红学爱好者也难想到,只有袭人能想到。袭人平时就处处检点自己的言行,堤防这些老婆子们背后下烂药,才好不容易换来一致的口碑的。这一点晴雯根本不及袭人,偏偏宝玉还想把她培养成怡红院与潇湘馆之间的红娘,这不是替晴雯惹是非吗?可悲的是晴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太单纯了,象这里的[霁月]是很难再逢的。如今的人们总是把晴雯的单纯赞美成[纯洁],这是不为她们的生存发展着想啊,她们要想生存发展下去,这样单纯能行吗?真为女孩子自身利益考虑,就该提醒她们复杂些才行。如果晴雯能象袭人这样复杂,她会生是非之害吗?如果黛玉能象宝钗这样复杂,她会生情思之苦吗?当然也就大大减轻悲剧的程度了。因此我之所以说言情小说对女孩子有害无益,就是因为这些作者不是站在女孩子自身的角度为女孩子的根本利益作想,而是站在男孩子的角度鼓励女孩子要象晴雯那样单纯、要象黛玉那样多情,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作家鼓励女孩子要象宝钗那样无情、袭人那样复杂的,如果女孩子都象宝钗那样无情、袭人那样复杂,这社会会减少多少女性悲剧啊!可见古来小说只有《石头记》是真为女孩子写的,那些佳人才子等书其实是专为男人写的,是不应该给女孩子看的,因为它是教男人如何引诱并欺骗女孩子嘛。
红疯子: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为了女人还是为了男人]、[站在女人角度还是站在男人的角度],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咱们过去都是站在男人角度看女人,都是替男人着想,当然不能解出
《红楼梦》的其中味了。
石呆子: 晴雯生病的事就先说到这里,由此还会带出多少事来,以后再说,总之你们要记住[宝玉招惹哪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就要倒霉]就行了,从茜雪到金钏儿,再到黛玉,如今轮到晴雯了,在茜雪之前还有可儿、良儿,可见第三回王夫人交代黛玉的[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所言不虚啊。
这一回的末尾提到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在园内另立厨房,原来众姐妹都是从园中到园外的贾母处吃饭的,如今天冷了,不方便了,才需要在园内另立厨房的。可见园内本来没有厨房,当然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厨房风波]了。如今凤姐在园内另立厨房,她的本意是避免姐妹们来回跑受寒凉,作者的意思却是为后来的[厨房风波]先作铺垫,可见这个情节是作者有意交代的。说这话你们会说我罗里罗嗦,实际上这里面有蹊跷啊。生活素材中的南京曹家一没有大观园这么大的园林、二没有过象书中此回这么多的女孩子聚集、三尤其没有书中大观园这么冷这么多雪,是不太需要在园里另立厨房的。书中作者却记下了这一系列只有在北京的王公贵族家才能出现的情节,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那些流言家会以此作为北京曹家的证据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流言家所说的[北京曹家],这都是作者根据全书创作需要、取材于北京王公贵族大家的家事啊。作者自[南直召祸]回北京后,虽然过不上书中贾宝玉那锦衣纨绔饫甘餍美的生活,但是北京王公贵族大家里[张宝玉李宝玉王宝玉赵宝玉]的风流韵事还是常常耳闻目睹的,至于这些大族人家中类似书中奢侈豪华的生活素材更是俯拾即是,作者完全可以取来充实南京曹家的生活素材嘛,你们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北京南京、曹家皇家哉!我早说过[曹翁之意不在曹,在乎皇曹之间]了,如今还要再加上[曹翁之意不在南,在乎南北之间]啊。
第五十一回先解到这里,若要作个小结,就是提醒你们不要拘拘于宝琴生活原型的有无,只取其对全书艺术构思的特殊作用就行了。因此这灯谜诗不能当宝琴个人当时的创作看,要当作者后来的拟作看才行,这样就能看出十首怀古诗其实等于十四支红楼梦仙曲的补充,头一首相当于楔子,最后一首相当于结语呀。其实上一回的那些灯谜也是作者代拟的,生活素材中当时是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谶语的,只是读者读得太认真了,忘记了这仅仅是作者的艺术创作,还把这当作生活的真实记录看罢了。至于袭人回家探母,一定要把这当小型的[花妃省亲]看,才能看出作者写麝月称袭人为[花大奶奶]的意图。全书中只有这一处称袭人为[花大奶奶],一般人都不注意,后来麝月也没再称袭人为花大奶奶,可见这不是麝月的失误,而是作者的故意啊,作者就是要强调袭人已经是[奶奶]或[姨奶奶]了,不是丫头了,才能显出宝玉将来把袭人当丫头撵的不应该啊。接下来的[晴雯逗趣晴雯生病晴雯看病晴雯煎药]等一系列情节,除了说明“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 外,不光是为了说明宝玉甘心为丫头服役,还为了说明宝玉有意扶晴雯当红娘啊。袭人这么得王夫人器重,宝玉能不生疑心吗?他本来就与王夫人有分歧,当然会有所动作了。这一点是每个宠儿的必有心态呀,作者只是不好替宝玉明说罢了。实际上在王夫人的心理描写上作者就有所讳饰,这既是贯彻[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的原则,也是顾及自己对王夫人生活原型的孝敬心情啊,同样在宝玉的心理描写上作者也有所讳饰,毕竟这关系到生父和自己的形象嘛,有些话当然不宜直说了。至于根据书中描写的具体情节得出的实事求是符合常理的结论,你们完全可以坚持嘛,又何必拘拘于书中[假宝玉]的熟套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