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你们且不必计较这斗篷用材的考究、做工的考究,关键是贾母送这珍贵斗篷给她的用意。如今的人们忙着考证书中这些华丽衣物、华美食物、华贵器物的来历,却不深论其中包含的事体情理,这就成了买椟还珠、舍本逐末了。作者写这些决不是光卖弄贾府的豪富,也不是光卖弄自己的有关知识,而是为情节服务的。这里的贾母送珍贵斗篷给宝琴,就是为体现她对宝琴的钟爱,也为下一步替宝玉提亲作预热,这是老年人惯常用的,想叫人家女孩子做自己的孙媳妇了,就把自己的好东西送给她,至于这东西好到什么份上,那就没必要考证了,你们只要领会了贾母的意图就行了。可如果把精力全花在考证这衣物的来历上,还能集中精力取其事体情理吗?
贾母还叫琥珀来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你们别把这当一般大族人家老祖宗吩咐注意事项看,要当贾朝皇上派太监来下旨看,才算明白其中真味。于是连宝钗都表示了对妹妹的些许妒意,这在宝钗这样有涵养的人身上是很少见的,作者写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写宝钗的小肚鸡肠?不是,作者是为衬托黛玉的没见有妒意啊!照以往情景看,黛玉见贾母这么疼宝琴,而且明摆着是要与宝玉择偶,黛玉早就该闹小性子了,你们记得第二十九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了吗? 黛玉在那一回里闹得连贾母都[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可这一回连宝钗都有动静了,黛玉也不见有动静,这让湘云宝玉琥珀都觉得诧异,[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样。他喜欢的比我还疼呢,那里还恼?你信口儿混说。他的那嘴有什么实据。”宝玉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且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宝钗之事,正恐贾母疼宝琴他心中不自在,今见湘云如此说了,宝钗又如此答,再审度黛玉声色亦不似往时,果然与宝钗之说相符,心中闷闷不乐。因想:“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好,今看来竟更比他人好十倍。”一时林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亲姊妹一般。那宝琴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在贾府住了两日,大概人物已知。又见诸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姐姐皆和契,故也不肯怠慢,其中又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便更与黛玉亲敬异常。宝玉看着只是暗暗的纳罕。]这些情节都不可小看,是作者特意写出来的,意在强调黛玉自经宝钗规劝和关心后,性情已有很大改观了,再不象以前那样掐尖要强、拈酸吃醋了。尤其是在宝玉婚姻问题上,以黛玉往常的性格,是决不容别的女孩子给宝玉提亲的,可这一次贾母做得这么明显,黛玉竟丝毫没有反感,别说湘云琥珀和宝玉诧异,连你们读者也该诧异才对,因为这不合你们[爱情是自私的、排她的]逻辑嘛。实际上此刻的黛玉经宝钗规劝后已经想开了,一是她爱宝玉甚于爱自己,她是[满怀高兴地成全宝玉],如果宝玉能找到比自己还要理想的妻子,她也乐于成全,这一点是如今的女孩子想不通的,更是言情小说作者绝对想不到的,八十回后面的黛玉就是看出宝玉非她不娶、而她也立志非宝玉不嫁,但木石姻缘眼见无望了,难道叫宝玉就这样独身下去?难道眼看着让二房断子绝孙? 黛玉决不肯因为自己婚姻无望就连累宝玉,更不肯因为自己叫宝玉背负不忠不孝、断子绝孙的骂名,她只有牺牲自己、成全宝玉、成全整个贾族唯一的接班人这一条路可走啊!此时的黛玉虽然想不到这些,但是她替宝玉着想的宗旨是已经确定了的,当然就不会象开始那样一见有人给宝玉提亲就闹小性子了。二是她经宝钗开导后已经想通了,象宝钗宝琴等姐妹都是和她同样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孩子,女儿们之间应该互相关爱、不应该互相猜忌才对,自己过去刻刻防范宝钗这样的正人君子不但不应该,关键是于事无补嘛,还不如与她们和谐相处反而有益于自己身心呢。你们若也能想到这些,就不至于象宝玉这样诧异了,黛玉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她经[蘅芜君兰言解疑癖]后,还会再坚持自己孩提似的小性子吗?再坚持下去就会自绝于其它女孩子、把自己完全孤立起来啦!一旦与其它女孩子疏远了,也会逐步与众长辈了,在那时社会和家庭里,疏远了同伴和长辈,能与自己的心上人过两个人的独立生活吗?更何况宝玉是肩负贾族传承重任的唯一接班人,黛玉怎么忍心让他放弃贾朝皇储的地位,跟自己到[桃花源]里去过隐士生活呢?你们看董鄂妃忍心叫顺治放弃皇位去当和尚吗?
红疯子:是这么个理嘛,妇道的伟大就在于[全力地配合男人,诚心地支持男人,满怀高兴地成全男人],就在于[传宗接代、确保子子孙孙没有穷尽],黛玉当然知道宝玉的使命,更知道自己的使命了,她决不会让宝玉放弃这崇高使命的,她也不会辜负成全宝玉的使命的,所以她在听到宝玉说她要死了就去当和尚时才发急的,这就表明她宁肯死了也不能让宝玉辜负传宗接代的使命。这些话前面都说过了,你不要再罗嗦了,还是往下解吧。
石呆子:不然,你我若不强调这一点,读者就不理解黛玉在这里表现得豁达大度的原因,还会上流言家的当,以为黛玉是中了宝钗的奸计呢。
湘云在这里就不理解黛玉异于前日的言行举止,宝玉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今见黛玉如此大度,就更诧异了,看看宝钗道:“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样。他喜欢的比我还疼呢,那里还恼?”而且黛玉果然[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亲姊妹一般。]真叫他这呆子大惑不解了。于是[便找了黛玉来:“先时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没的说,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他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告诉了宝玉。宝玉方知缘故,因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你们如今抱住才子佳人言情小说的俗套不放,根本不注意黛玉思想的转变、境界的提高,还把此时的黛玉当摔玉砸玉时的黛玉,当然解不出林黛玉把宝琴当亲姊妹一般的其中味了,说穿了就是别把黛玉当莺莺、别把《石头记》当《西厢记》。此时的宝玉还没有悟出这些道理,还只当遂了自己[平等博爱]的理想,他哪里能理解宝钗以身作则的人格魅力呢?你们看他在第三十二回前后时为湘云黛玉、袭人晴雯间的口角闹得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就知道了,他是个个想讨好、个个都不讨好啊,所谓[平等博爱]的女儿国、无争无吵的伊甸园建得起来吗?宝钗却能以自己的言传身教把黛玉感化得象换了一个人一样,这就能看出[情]与[理]的差别,前面宝玉是只知以情感人,谁知没有一个人承他的情,反而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这里宝钗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由黛玉不[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正是由于宝钗的以理服人、以身示人,才形成这里[众花齐放、群芳共艳]的盛景的。你们想想看,如果这里宝玉黛玉还是象前面元春赐物、王道士提亲那样,为贾母赐裘、凤姐提亲大哭大闹,贾母能这么舒心吗?众人能这么热闹吗?女儿们之间能这么融洽吗?这样你们就知道是宝钗的努力才促成这大观园盛况的,没有宝钗的理性规劝,就不可能有黛玉的理智待人,也就不可能有这里宝琴与黛玉之间的和谐相处。设若贾母知道宝钗在里面起的关键作用,她能不对宝钗更加刮目相看吗?设若王夫人知道宝钗在里面起的关键作用,她能不进一步坚定娶宝钗为媳的决心吗?设若广大读者知道宝钗在里面起的关键作用,他们能不看出作者为宝钗昭传的意图吗?这样你们就知道不管这一段大观园盛况是真是假、是有是无,薛宝琴这艺术形象实际上成了宝黛钗情事纠葛有没有化解的试金石,如果黛玉仍象以前那样容不得人为宝玉另外提亲,那她即使不跟以前一样哭闹,起码也该与宝琴治嘲热讽地交恶吧,可这里却是把宝琴当亲妹妹待,连湘云宝玉都觉得诧异,于是作者不得不借宝钗出面解释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样。他喜欢的比我还疼呢,那里还恼?”这是告诉读者:黛玉是因为把宝钗当亲姐姐,才把宝钗的妹妹当自己的妹妹的,也就是说黛玉与宝钗已经建立了[金兰契],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是娥皇女英式的关系了!这就是作者通过薛宝琴这艺术形象欲达到的创作目的。你们[不过只取【宝情】的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宝琴]之有无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