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却有不少人把宝玉当[才子]、把黛玉当[佳人]、把宝钗当[其间拨乱的小人],由此可见[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影响之深。作者却顾虑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前面[兰言解疑癖][互剖金兰语]之后又加进[薛宝琴]这[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乳名兼美表字可亲者],以打破人们形成的[三角恋爱]的俗套,便于阐述宝黛钗情事纠葛的事体情理。这样你们就知道为什么开始黛玉见了宝钗[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而这里见了宝琴却如亲姐妹一般了,这不光是因为她经[蘅芜君兰言解疑癖、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后对情事纠葛想开了,更重要的是她本来就不是崔莺莺式的佳人,只是在才子佳人言情小说的影响下暂时为情魔所魇罢了,但仍然比宝玉要清醒得多,再经宝钗一规劝,她已经认识到不应该把这样的好姐姐当情敌了,她还会更进一步认识到不应该把周围的好姐妹们当自己的竞争对手,反而应该把她们当与自己同命运的亲姐妹,与她们好好相处才对。这一点如今的年轻人根本想不到,他们始终认为爱情既然是自私的,就必然是排他的,始终认为对于同一个男孩子而言,其它爱上这男孩子的女孩子之间都是情敌关系,甚至连可能成为这男孩子恋爱对象的女孩子也当作情敌,这在自由恋爱的今天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在父母包办婚姻、家族利益决定婚姻的当时是根本没有道理的。且不说人家女孩子根本没有意把你当情敌,是父母和家庭利益令她身不由己,更重要的是你把她当情敌根本与事无补嘛。在那时候每个女孩子都是父母包办婚姻的受害者、都是家族家庭利益的嫁衣裳,大家应该互相怜惜才对,怎么能不识理只顾情地互相猜忌甚至争斗呢?宝钗是存心要当黛玉的情敌吗? 黛玉即使能敌得过宝钗,她能顶得住背后的两家势力吗?宝钗自己能不服从家族利益吗?由此可见黛玉根本没必要把宝钗当情敌,当然也更没必要把薛宝琴当情敌了。这种缺点在诸[又副钗]身上就看不到,你们看鸳鸯平儿袭人等就知道通同一气、互相帮衬,这有助于她们各自应对现实嘛。此时此处的黛玉就逐渐意识到这些道理,才坦然面对薛宝琴的到来的。这样你们就能理解作者为什么要创作薛宝琴这[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乳名兼美、表字可亲]的艺术典型了,他是为了强调石头记不同于西厢记的创作宗旨啊。
红疯子:照你这样说,薛宝琴是作者故意虚构的艺术形象了?在当年的曹家事中没有类似的生活素材了?
石呆子:你还是[拘板庸涩],不及作者[空灵娟逸]呀。当年的曹家事中有没有这些类似的生活素材有那么重要吗?有也罢、无也罢,[无为有处有还无]嘛!连贾宝玉的衔玉而诞都是没有的事,何况[薛宝琴]这[美而又足]的艺术典型呢。在孙太夫人身边是曾经聚集过这样一群好孙女辈,也曾有过类似薛宝琴的出类拔翠的女孩子,但其具体情节是不是完全象书中描述的这样就根本无需考证了,作者在运用这些生活素材时是有所取舍的,他完全根据创作总构思决定取舍,与创作意图吻合的素材就用,与创作意图不合的素材就不用,与创作意图不怎么吻合的就修改,实在没有类似的素材就杜撰一个嘛,有什么关系呢?当然,这种杜撰是有大量的类似生活素材作依据的,是合理的,即所谓[事似所无、理是必有],只要杜撰得合理,人们就会当真人真事来理解,只要杜撰得不合理就破绽百出,人们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当然吸引不了人了。石头记的好处就在于合理而不是真实上,因为合理所以真实,索隐考证的人就失误在把合理当真实了,作者是为阐理而说事嘛,你们怎么能只证事不论理呢?
扯远了,回头再谈薛宝琴这艺术形象,就知道[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有无生活原型哉!]作者的意图是借她把宝黛钗情事纠葛推向新的更高层次,彻底打破[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你们想到这一层就达到作者杜撰薛宝琴艺术形象的目的了,作者又何用把她列入‘金陵十二钗正册’哉!其实你们只要细想我前面说的[宝钗是婚前的曹家马氏、李纨是婚后的曹家马氏,两个人的生活原型出自不同年代的同一个人],就产生疑问了:宝钗的妹妹与李纨的妹子怎么可能同进贾府呢?可见这里的情节有很大的虚构成份。
至于凤姐安排新来的女孩子各处分住,让邢岫烟与迎春同住,这就是怕得罪邢夫人的意思。至于史湘云只要与宝钗一处住,就不用解释了,倒是贾母命宝琴晚上跟着她一处安寝,由此可冗见贾母对宝琴的钟爱之意,这种描述实际上就暴露出她有为宝玉提亲的苗头了。关于贾母想撮合宝玉与宝琴婚配的事,曾引起不少人的猜测,认为这表明贾母既不赞成宝玉与黛玉婚配、也不赞成宝玉与宝钗婚配,倒宁愿采取另一种婚配方式以避免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的矛盾,这种说法是不了解作者的意图啊。在作者创作构思中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并不矛盾、更不对立,因为贾母一旦去世,黛玉见木石姻缘无望、金玉良缘必成,她会以早日病死的方式退出竞争、成全宝玉宝钗的,因此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不会冲突。从曹家事看,孙太夫人恐怕活不到曹荣成亲的那一天,因此她也无需操心曹荣的婚事。再一个是曹寅病死时曹荣若还未娶妻,照当时的体制他要守孝三年,三年后才能成亲,因此曹荣到三年后他病死前才结婚、未生子是正常的。从这些可以看出孙太夫人恐怕没活到曹荣成亲,她当然就不必为曹荣娶谁做妻子操心了。书中的贾母虽有要替宝玉提亲的意思,但宝玉毕竟才十四虚岁,离正式定亲还有两三年呢,贾母何必着急呢?更何况在当年的曹家有没有与黛玉一模一样的生活原型、她与曹荣的情事纠葛到了什么地步、孙太夫人活到什么时候死的、曹荣与马氏到底有没有类似宝玉与宝钗的情事纠葛?这些都是无从考证的事啊!你们又何必为作者这[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所拘呢?总之,有关宝玉婚姻的前前后后是无稽考的[鬼话],你们与其信其有、不如信其无,这里的贾母留心薛宝琴想为宝玉择偶也是这个意思,你们与其信其有、不如信其无,这样才能[只取其不落三角恋爱俗套的事体情理,不拘拘于贾母属意宝钗黛玉宝琴三人中哪一个的具体情节呀!实际上作者从一开始就交代[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这就预先告诉读者贾母是空欢喜一场了,你们还非要追问贾母到底是什么意思干嘛?你们再想透彻些,《石头记》一开始就说[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换一个角度读,即使是’美而又足,好事无魔’,也难免[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归结到这里,就是即使能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薛宝琴]成婚,也难免[被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的结局,你们又何必拘拘于这些幻梦哉!
红疯子:这些说法新鲜,咱还是头一次领教,看样子作者根本不在乎让假母空欢喜一场,他只在乎读者是不是能领悟出《石头记》不同于佳人才子言情小说的[其中味]啊!
石呆子:当然作者也不是只顾自己信着伶口俐舌胡扳乱扯,他倒确实是[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这里交待贾母王夫人[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凤姐儿自不必说,忙上加忙。李纨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黛玉见了,先是欢喜,次后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宝玉深知其情,十分劝慰了一番方罢。]这些都是说书人的常识常理常情,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宝玉只知感慨[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这不能光当其乖僻邪谬异于常人看,也要当作者借他小儿之口抒发内心感慨看啊。实际上天地生人确实将灵秀之气皆钟于女儿、将污浊之气皆汇于男人,才造成女儿清、男人浊的情况的,作者有感于天地之不公,才借此发这些感慨的,你们不要轻看了。
探春来找宝玉商量邀她们入诗社,作者也不忘借宝玉的自责突出[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的创作主题,可见他刻刻把替女儿昭传联系到检讨自己的不肖,实际上是借此揭众须眉之短啊。宝玉说:“倒是你明白。我终久是个糊涂心肠,”其实完全可以看成是[倒是女儿明白,男人终久是个糊涂心肠]嘛,由此可见作者处处把宝钗黛玉探春等女儿描绘得聪明灵秀、把宝玉等男子描写得傻不楞痴的一贯风格,连邀人入社这样的小事都由探春先提醒宝玉,难道提醒贾珍求凤姐协理宁国府的不是宝玉?难道当日的宝玉生活原型真的这么迟钝?这都是作者在贯彻[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的创作意图啊。
[如今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作诗,又不敢十分罗唣宝钗,可巧来了个史湘云。那史湘云又是极爱说话的,那里禁得起香菱又请教他谈诗,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宝钗因笑道:“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沈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湘云听了,忙笑问道:“是那两个?好姐姐,你告诉我。”宝钗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湘云香菱听了,都笑起来。]这一段话在当今文人看来是很不入耳,但在通人哲人看来则真是经验之谈,这些道理我前面都说过了,就不重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