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书中此处宝钗的动机决没有这么复杂,她只是既成全湘云又成全自己也成全大家,用坤卦中的话来说就是[我满怀高兴地成全你。]决没有如今流言家想象的那些肮脏动机。作者还怕读者不信,又通过宝钗之口特别声明:“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这哪里是宝钗怕湘云当小看了她?而是作者怕读者小看了宝钗呀!至于湘云本人,一则她无计可施,二则她无钱可解燃眉之急,三则她在贾府也是客人,也需要酬谢贾府上下对她的接待、搞好上下关系,当然不会拒绝宝钗的好意了。于是宝钗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後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论理这样的酒席应该由王夫人请贾母和薛姨妈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才对,起码也应该由薛姨妈请贾母和王夫人,宝钗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直接出面请贾母王夫人[赏桂花吃螃蟹]的,这个难题竟然叫她借湘云之事轻易解决了,而且还解了湘云的困厄,一个十五岁的千金小姐能够[人情练达]到这种程度,会做不出好文章吗?我认为你们根本没有嘲讽她的资格,只有佩服她的义务!
下面是宝钗与湘云共拟菊花题,作者也顺便显现出宝钗湘云的文彩,尤其是宝钗的[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这深得作诗词之真昧啊。你们看才子佳人言情小说中的情诗艳赋,头一件就是立意浅熟,自然措词就[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了。这种重在立意、重在内容、不拘形式的写作方法,也是作者所主张所采用的写作方法,明显贯彻于石头记创作始终,决不是偶然的,而是暗示了作者与宝钗生活原型的师承关系啊。你们看宝钗说的[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这才是大家口气,若没有相当文化素养艺术素养,能说出这些内行话来吗?可如今的人们被她下一句话气坏了,就不肯称赞上一句话了。这下一句话是:“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在如今的人看来,不准女孩子吟诗作赋,只让她们纺绩针黹,还叫她们看那些封建理治之书,这不是不准女孩子解放思想、只准她们做家务、只准她们遵从封建礼教吗?这不是维护封建礼教又是什么?
且慢,我在前面一再说生活在封建盛世的人们只有适应封建的义务、没有对抗封建的权利,这是求生存谋发展的基本原则。对于弱女子更是如此,连强势男人都不敢往封建刀口上扑,凭什么叫弱女子冲破封建束缚招致封建镇压?为了女人的生存发展,为了妇女儿童少受封建打击,就应该规劝她们适应封建现实,这就是宝钗说这些话的出发点。[吟诗作赋究竟也算不得什么],因为它会使人追求不切实际的理想、对现实产生不满,这是文人的事,不利女孩子的生存发展。[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当时社会女子不能参加工作,纺绩针黹就是女性的主要谋生手段,当然是[你我的本等]了。[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这不是叫女孩子读那些盲目遵守封建礼教的《女四书》《烈女传》,而是叫她们读加强自身修养、抑制感情冲动的[吾日三省吾身]之类的书,这对于加强女孩子道德修养有好处,与维护封建理治根本不是一回事。我早就说过,封建理治根本不在乎宝钗这些人来维护,宝钗也犯不着维护封建理治,她只是维护湘云的根本利益、劝湘云防止封建理治的镇压罢了。这里的规劝她要遵守封建理治,就是怕她遭封建理治打击,就是为她好。如今的人总是不理解这一点,封建理治这么可恨,该反对它才是,怎么还遵守它呢?请问反对封建理治是生活在封建盛世的人的事吗?对于生活在封建盛世的人来说,求生存谋发展是最重要的,反对封建理治不但于她无益、而且于她有害,完全妨碍了她的生存发展,她能拿自己这鸡蛋往封建理治这大石头上撞吗?你们如今生活在封建统治被消灭的社会里,当然可以喊几句豪言壮语了,但是二百几十年前的女孩子要面对强大的封建理治啊,当然先要承认现实、服从封建理治了。但是文人恰恰最不肯承认现实、服从封建理治,把精力花在吟诗作赋上面的人就更不肯承认现实、服从封建理治了,宝玉黛玉就属于这样的人,当然最适合如今提倡冲破现实、反抗封建理治的现代文人的味口了。但是这符合当时生活在封建盛世人们的根本利益吗?特别是符合封建盛世弱女子的根本利益吗?宝玉作为强势男性有元春贾母依恃,即便不承认现实、妄批封建理治也不会遭到打击,顶多就是被严父打一顿,还有贾母护在中间,[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但是象黛玉湘云这些父母双亡的弱少女能与宝玉相比吗?她们即使承认现实,服从封建理治都难避现实打压,如果不承认现实、对抗封建理治那就无法生存下去了,这符合她们的根本利益吗?正是从这些认识出发,宝钗才先后对宝玉湘云黛玉见机导劝的。她认为既然吟诗作赋、钻研才学会导致不承认现实、妄批封建理治,最后遭封建理治打压,不符合求生存谋发展的自然法则,倒不如不去吟诗作赋、钻研才学呢,这就是[女子无才便有德]认识的推理过程,推导得不符合逻辑吗?
红疯子:是啊,宝钗不是没有才,而是太有才了,甚至比黛玉湘云妙玉这三大才女的才学高好些,但是她认识到这些才学其实于她们这样的少女有害无益,徒然增加她们 [怀才不遇] 的感情周折,倒不如没有才学的好了。正如《易经的奥秘》中说的 作为一个女人,要配合男人,就需要地的本性。天归天,地归地,男归男,女归女,是地,就应该保持地道,也就是地的本性,是妇,就应该保持妇道,也女就是妇的本性,不能有太多的主见,女人一有才,主见就多了,就不甘于配合男人了,甚至不甘于配合社会配合家庭了,那样就必然与男人发生冲突、与社会发生冲突、与家庭儿女发生冲突,当然就惹祸上身了。如果没有才学就能避免这些祸端,所以说[无才便少祸]。
石呆子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你红疯子真是有夙慧的,连易经的学识都能引起你的联想,这样何愁石头记无解?我石呆子碰到你也是三生石畔的缘分,太有缘了。
宝钗确实是这样推理的,既然男人、社会、家庭不需要女孩子有才华,而且还打压有才华的女孩子,那就把自己的才华隐蔽起来,多做些男人、社会、家庭所需要的纺绩针黹等女工好了,这就是当时女性的工作,学好纺绩针黹这些女性工作,才有谋生的技能,才不至于[一技无成]嘛。万一有个大变故,就不容易[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了,可见[纺绩针黹确实是你我的本等]。最后宝钗叫湘云[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这就指老庄的[顺其自然]和孔孟的[修身养性]有关书籍啊。这些书籍根本不能简单地用封建理治来否定它们,应该说它们是中华智慧的结晶才对,多看这些书确实对身心有益。如今你们不是提倡[学经典]吗?宝钗这里就是劝湘云[学经典],而不是劝她学封建。其实老庄孔孟并不封建,他们早在封建社会前期就知道反对封建迷信了,这比如今相信封建迷信的反封建斗士反得早多了,难道反封建就是反对包办婚姻、争取恋爱自由?难道反封建就是反科举、反八股?连封建迷信都相信的人比老庄孔孟差远了,还有资格奢谈反封建?你们看曾仕强教授在《易经的奥秘》中怎么说的:[一个人不是任由感情冲破理智,而是用理智控制感情,这就非常了不起]。宝钗就是[用理智控制感情],她这里也是劝湘云要用理智控制感情,这就是她比宝玉黛玉更了不起的地方,湘云当然心中自是感服了,你们不感服,说明你们还不理智啊。但愿自我这呆解之后,你们能理智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