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这种解法有意思,真是说者无意写者有心、宝玉无意作者有心啊。看来作者确实是赞叹袭人贬斥宝玉了,咱们如今只知赞叹宝玉批判[文死谏,武死战],却看不出是作者主张袭人不必死劝宝玉、死从宝玉,实在是误解了作者的本意呀。
石呆子:作者并不是不批评[文死谏,武死战],如果仅仅就贾家来看,这只能说是贤妾规劝昏夫的悲剧,但如果深论到皇家,这也是忠臣死谏昏君的悲剧啊,顺治不就是个沉湎于情事的昏君吗?若有妃子规劝他不要沉湎于情事、要以国事为重,他不是也会把这些贤妃打入冷宫吗?自古以来的昏君太多了,哪个忠臣良将不是象袭人一样冤沉海底?对待这些昏君实在没有死谏死战的必要啊,你们怎么能不怨恨昏君,反而嘲笑忠臣良将呢?在这里你们怎么能不怨恨宝玉心狠、反而嘲弄袭人背叛宝玉呢?这就连袭人的见识都不如了,袭人说:“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横竖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可见袭人的忠贞是有理智的忠贞,不是愚忠死贞,不值得她忠贞的男人她也只好听天由命,这就是作者的忠贞观啊,他认为对于女人来说要忠贞于值得忠贞的男人,男人不识她、她当然不必死贞了,对于臣民来说要忠实于值得忠实的君主,遇到昏君当然不必愚忠了。这比你们的简单否定[文死谏,武死战]为封建道德要强多了。
但是 [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这句话还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意思。这句话表面看来是宝玉的疯话,实际上却是作者落魄后的心里话啊。此时的宝玉当然有些乐事,只是觉得’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罢了,不可能恨不得[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的,但它日饱受[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之苦、到不得意时万分后悔、悟出[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作者却必有此念啊,那种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煎熬是你们想象不到体会不到的,他对这浊世的憎恨是到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的地步的,你们没有看到作者在[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中[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的绝境,当然体会不出其中味了。如今的人们之所以难以理解这些疯话、把这些话当宝玉天生的夙慧、以为他此时已有皈依佛道了的倾向,都因为这是作者借宝玉之口表达自己对人生对社会的颖悟啊。这种颖悟是建立在[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经历基础上的,此时的宝玉还在仗着有依恃享尽乐事之时,只是觉得’美中不足,好事多魔’而已,怎么可能有这些想法呢?但是石头记只此前八十回,作者无法在八十回后的情节里表达自己这些颖悟了,当然只好在前八十回内借宝玉之口表达自己这些颖悟了。既然是借十四岁男孩之口说的,当然要符合此时的场景和大男孩口气了,更何况这些箴言在当时社会也确实无法赤裸裸直说出来,于是就以这种疯话呆话孩子话的方式间接表达出来,这样才创作出这些[有时似傻如狂]的费解语言的。你们只要[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疯话呆话孩子话哉!]就行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前面的《葬花吟》一节并非林黛玉一个人所独撰,更并非为林黛玉一个人所撰,它也是宝玉和黛玉这一类清高人的共有想法,也暴露了作者本人的部分思想倾向啊。当他们看清自己为浊世难容时,就只有用[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用[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来表达自己对浊世的憎厌了。袭人对这些话怎么回答呢?一则生活素材中当时不可能有这些疯话,她根本用不着回答,二则即使有这些话也确实是疯话,用不着她回答,三则作者也无需她回答,当然只好[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也只有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若在才子佳人言情小说会有这些[疯话]吗?宝玉跟袭人刚确定了夫妾关系,情话还说不完呢,言情小说作者哪里有闲心杜撰这些疯话。再风月小说就更不堪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从这一夜正式建立性关系,这些风月笔墨作者会不抓住机会作露骨的性描写? 必定会用淫秽污臭来涂毒笔墨、坏人子弟啊,更哪里有闲工夫杜撰这些疯话后就[忙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了]?可见石头记这情理小说与言情小说、风月笔墨有本质区别,作者的心思根本不在言情上,更不在露性上,而在论理上啊,他是借情揭理,连纯粹抒情都不肯多费笔墨,更怎么可能徒费笔墨借事描性呢?那些只对性、情感兴趣的人当然会大失所望了,当然会对这些疯话连呼[看不懂]了。
红疯子:袭人与宝玉这一段对话也该丢开了,仔细红迷们嫌烦,往下解罢。
石呆子:下面是宝玉央龄官唱《牡丹亭》曲的事,如今人们都当描述龄官与贾蔷的情事来看,实际上作者写这件事全为贾宝玉[识分定、悟情理]啊。宝玉刚刚自以为是地想当然[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以为他就是大观园的中心、众女儿们的宝贝,以为他若死了个个女儿都会泪流成河,于是仗着如宝似玉的贾族族储身份来求龄官唱戏,以为龄官也会象宝官玉官等一样奉承他的。孰不料龄官根本不理他,他[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这对他的美好幻想[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不蒂当头一瓢冷水,使他不知所措。直到看了贾蔷与龄官的缠缠绵绵,才知道龄官是想着贾蔷、才领会了龄官划“蔷”的深意。从这件事宝玉悟出世上不是只他和黛玉两个人痴情,更悟出天下的女孩子都各有所爱,并不只把他宝玉一个人当宝贝,他想自己这样多情、对天下所有女孩子都这样关爱,将来死时必会得天不的女儿洒泪葬他的。可龄官这瓢冷水把他浇醒了,天下女儿人各有命,并不因为他对所有女儿的多情就能减少她们的悲剧,也不因为他的关爱就只知关爱他宝玉一个人,天下女儿都是各有所爱、各有本命啊,用不着他宝玉自作多情的,更不可能都为他宝玉一个人流泪,他的幻想是不现实的!这样你们才知道下半句回目为什么叫[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了,这是说宝玉通过龄官对他的冷落、对贾蔷的钟情悟出男女之间的情分各有定数、男女之间的姻缘各有定数啊。通过这件事他不但悟出他与黛玉宝钗的情分各有定数、姻缘各有定数、非他的努力可强,而且悟出他与袭人的情分和姻缘也自有定数、无需他自作多情啊。这一点你们是想不通的,因为连此时的宝玉都没有想通,真正[识分定]的人是作者,这些[定数]都是作者亲身经历后亲身体悟出来的,他只是因为八十回后的情节无法面世,所以才在这里借宝玉的呆想有所逗漏的。你们只要知道这里的宝玉不但年龄尚小,而且还没有有关经历,不可能凭空产生有关想法就行了。比如当时宝玉若知道他与袭人的姻缘自有定数,他就不会撵走袭人了,他若知道他与黛玉的姻缘自有定数,他也不会招惹黛玉了。你们不理解这里的定数是指事体情理、指客观规律,还当这是太虚幻境定下的数、当一僧一道暗中布下的数呢。
红疯子:是啊,咱们如今都把这[冥冥中自有定数]当神话鬼话定下来的数,当封建理治封建礼教定下来的数,不把这当客观现实自然规律定下来的数,这是大错特错啊。这样就把神话中的假定数当成了现实中的真定数、把鬼话中的无当成了有、把自然形成的理当成了不合情的封建之[礼],这样当然只有[不信苍生信鬼神]、[变鬼变怪]、[怨天怨命]、[崇佛拜道]了,当然把这定数当神仙定下的劫数了。
石呆子:这样看就对啦,作者虽然出在封建盛世,可是却一点也不封建,一点也不迷信,他虽然谈不上具备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先进思想,但是却具备了高人哲人洞悉人生悲欢、洞悉社会趋势的理性思维的能力,其智慧甚至远在老庄之上,他创作石头记还用得着[戏不够、鬼神凑]吗?恰恰相反,他是利用鬼话神话来掩饰真情真理啊。你们不能透过假话假事来看出真情真理,那是你们自己相信封建迷信,怎么能说这里的定数都是神仙僧道定下的数呢? 实际上这[反封建]根本不应该首先围绕[反对封建礼教、争取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做文章,根本不应该首先围绕[反对科举八股制度]做文章,倒应该首先围绕反对封建迷信、反对崇拜鬼神做文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是建立在男女孩子都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判断能力、早婚早育前提上的,女孩子没有成人、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婚姻大事都应该由父母做主,这是避免爱情悲剧的主要方法,当时的自由恋爱基本都导致[始乱终弃]的悲剧结局,因此人们才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的,这不能完全怪封建礼教,也应该看成是天下父母对儿女负责的约定俗成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