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你这话太绝对,生活中没有与花袭人同名同姓的人,难道就没有与袭人差不多的生活原型吗?没有与这[蒋玉菡情赠茜香罗]一模一样的事,难道就没有与这事差不多的事吗?
石呆子:我正要你说这话,只有这样理解才能悟出其中的事体情理啊,若非要追问与花袭人同名同姓的人、追索与[蒋玉菡情赠茜香罗]一模一样的事,那就让作者无法创作这石头记了,这里的情节也没法写了,稍与原事有一点点误失之处,就会把流言家和索隐派引得[南辕北辙][离题万里]了,他还敢[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吗?这里的情节无外乎两种可能性,一是当日确实有与这差不多的生活素材,作者略加改头换面移到这里;二是当日连与这差不多的事都没有,根本就是作者为创作意图需要而将几个生活素材拼凑到这里来的。你们不应该考证情节的真假,只取其事体情理才对。这里的事体情理有三个:一个是宝玉在外确实结交优伶,而且这些优伶有情有义,不象珍琏环蓉蟠这些须眉浊物;二是宝玉并没把袭人对他的真情放在心上,还用她给他的心爱之物随意赠人,这就伏下将来逐袭人的种子;三是袭人反而因此得遇琪官这样有情有义的郎君,逃过抄家大难,真是因祸得福啊。
这一段情节还有个细节值得解释,蒋玉菡与宝玉互赠信物,宝玉先赠的玉玦扇坠倒没什么说项,蒋玉菡还以茜香罗汗巾就有讲究了。书中说这汗巾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且不问是不是[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只这[茜香国女国王]就无法考证、分明是作者的杜撰。但作者为什么不杜撰个什么[爪洼国]而杜撰个茜香国,还特别注明是女国王呢?若在流言家或索隐派又要牵强附会到[西方英吉利或西班牙的女国王]了,实际上这根本是作者为了联系上袭人这稀有的好女儿而故意胡诌的国名,而且他认为象袭人及大观园里这些好女儿真不该生在这样污浊的地方,这世界上若能有个[女儿国]或[茜香国]或[爪洼国]专门让这些女儿容身、不容珍琏环蓉蟠这些须眉浊物去侵扰、由女儿做国王该多好啊!当然最好让作者自己也生活在这理想中的国度里。至于琪官说是[北静王给的],那只不过是顺便说说而已,如今流言家竟从中发挥出诸王之间争斗的宫闱秘事,这就过于离谱了,琪官是个名驰天下的优伶,自然受各王爷热捧,但说他会直接卷入诸王争夺战就不对了,这些人只会千方百计在诸王间周旋,不敢参与诸王之争的,连贾政这样的大官僚都[避之唯恐不及],蒋玉菡这些人更不敢惹火上身了。倒是[琪官]的名字起得妙,说明他也是象女孩子似的人品,否则宝玉不会与他一见如故的。
酒散回家,袭人见宝玉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便知道把她的汗巾子给别人了,你们想想,作为一个把宝玉当自己丈夫的女孩子,见宝玉不把自己的赠物当回事,这等于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心里该有多难过啊,碍着主子的面子,还不好象黛玉那样发脾气,可见做女儿难、做丫头更难。宝玉也有些后悔,但还装着没事,夜里偷偷把[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系在袭人腰间,袭人醒来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忙一顿把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在腰里。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你们如今都只注意宝玉黛玉之间的情事,却不注意宝玉袭人之间的情事,似乎黛玉对宝玉是忠贞不渝的爱情,袭人对宝玉就不是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是想从丫头跳到姨娘的势利心理了,这不公平啊,对于袭人这女孩子来讲,虽然她身份低贱,但她的爱情不低贱、不掺水,照样是忠贞不渝啊!你们不能因为黛玉的爱情浪漫、有诗情画意,袭人没文化、不浪漫,就把她当连小老婆都不如的通房大丫头看,实际上黛玉把宝玉当唯一的心上人,袭人也把宝玉当唯一的心上人,这一点对于女孩子没有本质区别,袭人不会因为自己地位低下就萌发准备另寻男人的打算的,她早就下决心一辈子跟定宝玉了。你们看袭人对外人给的汗巾子不屑一顾就知道了,她根本不希罕这汗巾子是谁的,日后要不是宝玉强行撵逐袭人,她肯定是到死也要侍候宝玉夫妇一辈子的,请你们不要因为这汗巾子伏下的线索、袭人最终嫁给蒋玉菡而怀疑她的忠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的事告一段落,再谈[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林姑娘的倒不同宝玉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宝玉一样]了,这又成了个大话题。
红疯子:是啊,咱们的流言家就说这[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有大文章,是替废太子祈祷、为元春自己检举废太子女儿秦可卿的罪孽赎罪啊!
石呆子:胡扯!一个妃嫔敢检举废太子女儿吗?曹家敢收留废太子女婴吗?在争储争位的大动乱中,会有人敢赌废太子第三次再立吗?乾隆皇帝会宠信祖父奶弟曹寅的女儿吗?曹家不论雍正抄家后是否再盛、敢参与允禄弘皙逆案吗?元春若真置允仍女儿于死地,敢公开地在允仍忌日替他[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吗?即使有这实事,石头记作者敢写进书里吗?这种流言蜚语中诸如此类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了,根本不值一驳。如今的红学被这流言家闹到寻奇闻搜怪事的地步,实在太可悲了。我之所以要下世来解释石头记的真谛,就为了不让这些流言家糟蹋石头记啊!
红学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就因为人们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具体情节,没有只取其事体情理。二百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到哪里寻证据去?作者写石头记一书会假定后世读者能找出相关史实证据吗?难道找不出相关史实证据就读不懂石头记了?石头记决不是曹宝玉的个人自传,而是作者创作的情理小说,是作者总结对人生、对世事感悟的艺术精品,怎么能当宫闱秘事的流言簿来查看呢?作者是把你们读者当通情达理的人待,才向你们讲这石头记的,早知你们当中有流言家会把石头记当适趣闲文来追名逐利,他就不敢[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无稽考的故事来了]。总之,自古以来立言者都是为了阐理,不可能为了记事的,因为事实不可能永存,道理才可以永在,事实没有证据就没人信,道理却可以脱离实证得到永生,作者正是为了阐明永存的真理,才费尽毕生心血撰此石头记的。若仅仅为后世的流言家提供隐含宫闱秘事的适趣闲闻,平日茶余饭后散布些诸如[改诏篡位][十四子改成于四子][血滴子杀人][杀年隆是灭口][曹家被抄是冤枉的][乾隆皇帝翻脸无情]等等流言蜚语就行了,用得着吃尽千辛万苦写成书吗?
再谈[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一事,这是做妃子与娘家来往的正常礼数,作者后来生活在北京时见得多了,他既然要写[妃子家],当然要写这一类与妃子有关的家常事了。而且作者写这些事与全书构思是紧密联系的,他是想通过元春的赐节礼来提起[金玉良缘],再用清虚观的提亲风波来激出宝玉黛玉的反应,最后闹得贾母王夫人好不心焦,促成王夫人的反常举动,最后引起贾政笞打宝玉,形成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的剧烈冲突,达到作者创作第一波宝黛钗情事纠葛的构思意图。这些与秦可卿死根本不相干,更与[元春要为废太子打三天平安醮]八竿子打不着,你们读者要顺着流言家的胡扯追问下去,这石头记就没法读了,会越读越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