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疯子：既然这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是假的，你就抛开这情节往下讲吧。

石呆子：但也不可一点儿也不讲，对于形容一僧一道长相的这几句话，其中[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就不能小看，既不能当真是从蓬莱仙境弱水西边来的，但又要看出其[虚无缥缈]的事体情理。看起来书中关键处屡屡有此一僧一道来指点迷津，似乎是真有菩萨神仙在操控书中的一切，实际上都是作者自己在暗中利用这些超现实的形象来达到自己的意图啊！他自己不好直接出面，就叫这一僧一道出面，但又怕读者当真，于是才告诉你们这些神仙菩萨仙姑僧道都是虚无缥缈的艺术创作，不能当真的，但背后隐藏的作者本人却是真的。你们只要不把这些虚无缥缈的艺术形象当成神仙菩萨，而要看成作者的代言人就行了。

红疯子：你又来罗嗦，谁还不知道这几个艺术形象是假的？

石呆子：事实并非如此，如今有些评论者就把石头记当神话小说读，把这几个虚无缥缈的作者代言人当真神仙菩萨，甚至还把作者当成崇信佛道的人、把石头记一书当成倡行佛教道教，真正冤枉死了，难道揭露净虚尼姑马道婆王道士这样的情节为了弘扬佛道？难道这里的癞僧跛道为了弘扬佛道？作者分明借[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一节警示世人，尘世间的僧道全是谋财害命的海鬼夜叉，只有在虚无缥缈的[蓬莱弱水西]才有好心的僧道，而这些僧道决不会象尘世间的凡僧俗道那样慈眉善目、道貌岸然，他们往往是癞头跛足、疯狂落跖，起码也是[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的世外高人。说穿了这些人并不存在于尘世间，只存在于作者创作的艺术空间，他们都只是作者的代言人罢了，你们只有把他们当作者本人来看，才能看得真。

回到书中，贾政问这一僧一道有何符水可化解这魇魔法，这僧道马上说："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这在如今的读者看来是很自然的事，既然贾宝玉衔玉而诞，这通灵玉肯定有来历，也肯定有神力，这一僧一道当初送玉下凡的，如今闻得通灵玉遭到魔难，自然会来护玉，此时提醒贾政要发挥通灵玉[除邪祟]的功力是必然的事，这就忘了[通灵之说]的本来面目了。作者在开头就交代[将真事隐去，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这通灵玉的说法是假的、是作者编出来的、是借来杜撰这石头记的，这通灵玉是虚无缥缈的根本不存在的，世上不可能有衔玉而诞的孩子，生活中无论是曹家的宝玉还是皇家的宝玉都不可能衔玉而诞，这里只是作者在用梦幻、用魔术手法糊弄你们，你们不要当真！

[贾政说："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那僧道："长官你那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这些话一方面要当必有的魔术手法看，另一方面也要看出其中蕴涵的事体情理啊。一方面这通灵之说只是作者借来杜撰石头记的，根本无所谓魔力，这僧道也是作者虚构的，那这"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当然是糊弄人的假话了；但另一方面这通灵玉又实有所指、实有隐寓，就是隐寓传国玉玺，这传国玉玺确实有极大的魔力啊，只是[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也就是说权力是有神奇的魔力，但若[被声色货利所迷]，还是会不[灵验]的。世上所有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的人都请记住：[这权力是有极大的魔力，可是一旦掌握权力的人被声色货利所迷，这权力就不灵验了。]

红疯子：说得好！世上所有掌握权力的人是应该记住：[这权力虽然有极大的魔力，可是你们若被声色货利所迷，这权力的魔力就不灵验了！]

石呆子：和尚是如何持颂的，也值得深解。若仅就书中的情节而言，这和尚持颂时念些什么咒语根本不必计较，作者也不必记录，[不过咒语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言辞哉。]若联系到书中开头的补天石幻化成通灵玉的神话，你们会觉得这一段念颂也没什么新鲜含义，但是我们若深论到和氏壁做成的传国玉玺，就惚然开窍了。仅就书中开头的补天石幻化成通灵玉的神话而言，确实是"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当初补天石在青埂峰下也确实是[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如今也确实是[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而且通灵玉这十三年的经历也确实是[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再接下来抄家后也确实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但是你们读者若还是这样想，就只能[取其神话情节]，而忽略[其中的事体情理]了。这一段神话情节根本没什么深文大义，和尚持着通灵玉念了有何用？难道这通灵玉真[被声色货利所迷]，记不得自己在青埂峰下的经历、记不得自己已下凡十三年、记不得自己[尘缘满日，若似弹指]了、需要这一僧一道来提醒？难道这通灵玉本来确有神力、如今确实是被声色货利所迷失去神力、被和尚一摩弄一持颂就真的恢复神力了？这些鬼话只能糊弄流言家，只要是真正钻研学问的研究者都不会相信的，当然更糊弄不了你红疯子了。

红疯子：是啊，咱早就注意到这里不是咏叹补天石幻化成的通灵玉，而是咏叹和氏壁做成的传国玉玺。这[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正是说的和氏壁未被和氏发现时的原始状态，这[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分明说的和氏壁做成传国玉玺后惹得人人争夺的情形啊，[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分明说的拥有传国玉玺后的君王，[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分明说的失去传国玉玺后落魄君王的顿悟啊。这四句合在一起，不就是和氏壁做成的传国玉玺的一次次经历中的某一段嘛。可书中的通灵玉暨贾宝玉用这四句来形容倒不及传国玉玺暨君王贴切了，这[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并不能说是对补天石的恰如其分描述，补天石在幻形未遇到一僧一道之前已经[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了，算不得[心头无喜亦无悲]，[自从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通灵玉下凡历劫只是夹带其中、记录其事，在这[魇魔法]之前并没有显示什么灵验，不能算主动[觅是非]，至于说[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贾宝玉经历的确可以算[粉渍脂痕污宝光]，但不能算[绮栊昼夜困鸳鸯]，十三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在十三年间[绮栊昼夜困鸳鸯]呢？[鸳鸯]必须指男女交欢，说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帝王恰如其分，说那些花天酒地的王孙公子也可以，说一个十三岁的纯真少年太过份了，[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看起来合乎贾宝玉接下来在八十回后的结局，其实也不太贴切，贾宝玉这个人并没欠谁的孽债，更谈不上[冤]字，即使照第一回中绛珠仙草与赤瑕宫神瑛侍者的一段情缘来看，也是绛珠仙子欠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惠，不是神瑛侍者欠绛珠仙子孽债，不能用[冤孽偿清]来形容贾宝玉，倒是用来形容林黛玉才恰当。

石呆子：你这些分析有点道理，但太拘泥具体情节了。作者在这里[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具体情节哉！]就是对和氏壁做成的传国玉玺而言，也不能说[冤孽偿清好散场]，作为一个稀奇的器物，永远是[心头无喜亦无悲]，只是人们赋予它种种特殊含义后才[向人间觅是非]的，这[是非]是人们自己惹的，与和氏壁自身无关，和氏壁也不欠谁[冤孽]，用不着[偿清]。实际上没有和氏壁会有张氏壁李氏壁，不用玉做印玺也会用黄金翡翠田黄石等来做印玺，印玺只是象征而已，人们不把它当回事，它就一文不名，怎么可能自己[向人间惹是非呢？这是人们自己在惹是非，反而把罪孽推到传国玉玺身上啊！这种事不管有没有和氏壁或通灵玉都是免不了的，不管是在国还是在家都无法散场，因为人间的是非理不完、尘世的冤孽偿不清啊！你们怎么能[拘拘于通灵玉或和氏壁自身、拘拘于贾宝玉或允仍个人]呢？说到底历朝历代全是如此，各家各户都有一本同样难念的经，你们只要取其事体情理，就达到作者的创作意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