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这里的黛玉因见宝玉被宝钗拉走而生气就可见黛玉的[美玉微瑕]。宝钗根本是无心,黛玉却当作有意,虽经宝玉陪小心说好话、百般抚慰,[黛玉仍是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宝玉忙上来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难道为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这一席话被如今的评论奉为爱情精典对白,其实在宝玉是开导黛玉,在作者则是批评黛玉了,连这两件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还动不动就闹小性子,这样的爱情还被学者赞为甜美、奉为经典,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爱情就肯定是甜蜜的,孰不知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痛苦的、磕磕碰碰的,从来没有快乐过,这固然是残酷的现实造成的,但与黛玉这病态的性格也不无关系啊!你们怎么能把这种爱情视为健康的爱情、而不视为病态的爱情呢?
红疯子:照你这样说都怪黛玉不好了?
石呆子:就事论事当然怪黛玉不对,但若深论其事体情理又不能只怪黛玉心眼小。黛玉是个寄人篱下的弱女,又是个才貌双全出身名门自视极高的美女,这种高低落差较大的病态处境决定了她病态的性格,而女孩子的生理心理特征更决定了她对宝玉的病态爱情------她把宝玉视为自己生存的唯一指望、视为不容任何其它女孩子染指的独占物啊!这不是她自私,从生理学心理学角度来说,她比宝玉进入青春期要早,一旦确立宝玉是她一生唯一的男人,肯定会时时怕失去他,肯定会处处防范其它美女与宝玉接近,这是雌性动物的本能啊!而宝玉又是个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身份高贵在万万人之上的浊物之中一宝贝,以黛玉之能力根本无法拥有他,她当然会陷入惟恐失去宝玉的困境、陷入视其它美女为情敌的病态心理折磨当中了,当然会用这种病态的爱情反过来去折磨宝玉了。你们设身处地地替黛玉想一想,就能体谅她这种病态的性格了,这是她病态的遭遇造成的,若把另外一个象西施这样美丽的少女放到林黛玉的处境中,还是要出现与黛玉差不多病态性格的,这就叫[病态美]产生的[病态情]。幸亏宝玉也是个有病态性格的男孩子,最能体贴象黛玉这样病态的女孩子,甚至把对天下所有女孩子的怜爱全寄托到黛玉一个人身上,这种‘意淫’ 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想:天下象秦氏、香菱、睛雯这样的薄命女太多了,自己根本无法保护她们,但如果连眼前最亲爱的黛玉都保护不来,岂不枉为男子汉吗?因此他下决心从林黛玉身上做起,他对林黛玉不光倾注了对黛玉一个人的感情,而且倾注了对普天下过去未来所有薄命女子的感情啊!你们若想到这些,就会明白宝玉为什么从不对黛玉的病态性格生气了。
红疯子:讲得太深刻了,过去的评论总是用言情小说里的才子佳人来形容宝玉黛玉,似乎宝玉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黛玉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宝玉黛玉就是一对才子佳人、俩人之间的感情如胶似漆、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地作的一双、任何反对这个爱情的人都是不通人性的老夫人似的,其实作者根本没有拼命肯定这对爱情、根本没有否定王夫人宝钗袭人这些对立面,反而实事求是地描写黛玉的[美玉微瑕],实事求是地描写其病态性格,在并不否定宝玉黛玉爱情的前提下,[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红楼梦确实非那些才子佳人言情小说之可比呀!
石呆子:现在你们再来看史湘云的直言不讳,就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了,作者这是有些话不好让宝玉黛玉明说,故意借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儿来把话挑明了,由此也可见史湘云这个角色其实就是为补充宝玉黛玉宝钗三人间的复杂关系、使人们明白这不是简单的三角恋爱而设的。在这里作者就是用湘云替宝钗辩护、替宝玉黛玉自责呀。
石呆子:一般人根本不理解湘云的典型意义,周汝昌刘心武更把她说成是宝玉最后的恩爱妻子,是红楼梦第三支仙曲[枉凝眉]里面的[阆苑仙葩]。其实如咱们在前面早就疯谈过的那样,湘云就是个[在家无父母可依恃、出嫁后又无丈夫可依恃的悲剧典型。如你红疯子在疯谈鬼话词时说过的那样,她的悲剧结局就是对人们埋怨黛玉心眼小是短命根源的驳斥。人们总是说黛玉心眼小、好生气、尖酸刻薄、与别人不能和谐相处,将来必定薄命;但湘云心胸开朗、乐观和气、又找到了如意的丈夫,为什么仍然[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呢?照此推论,黛玉即使心胸开朗、乐观和气、找个除贾宝玉之外的如意郎君,也仍然脱不了薄命的下场,这又怎么能只怪黛玉性格导致悲剧呢?由此可见,史湘云虽然是以脂批诸人熟悉的生活原型塑造成的艺术形象,但并不是全书总体构思中起关键作用的主要人物,正因为她是曹家生活素材中的真实原型,作者反倒不好在[假事]中让她当主角了,因为这样一来熟悉曹家真事的人就会看出石头记就是[石头城记事]、成了[曹家真事记]了,就不好发挥其叙假家事以阐真情理的艺术虚构作用了,当然也会成为构陷文字狱的口实了。所以史湘云在书中只能以配角出现,你们别信了刘心武的大胆发挥,史湘云不可能成为宝玉最后的恩爱妻子的。这里我向你们提供一个理解湘云典型意义的思路。前面疯谈过,钗黛湘妙都是[无父可依]的艺术典型,但她们四人又都是最美丽的少女,你们为什么不从审美的四个层次总结这[四美]的内在规律呢?
红疯子:你是不是指通俗、含蓄、矫情、病态这审美四层次呀?
石呆子:正是。一般人不大注意这四个美女分别代表审美四个层次,只有细心总结四个美女各自特点才能看出四个人之间的差别。黛玉分明是病态美的代表,而宝钗则应该算含蓄美的典型,妙玉确实是明显的矫情美,那么只剩了一个通俗美了,是不是可以给湘云用上呢?这一点周汝昌可能觉得不公平,他对史湘云评价最高,认为湘云才是宝玉最适合的妻子,不赞成任何对湘云不利的评论。但是凭心而论,象黛玉宝钗妙玉这样的美女只能在相当高贵的大族人家才能找到,象湘云这样活泼开朗的姑娘在普通人家是随处可见啊。说她[艳俗]确实委屈了,但说象她这样的美女社会上很普遍却一点不冤枉。难道作者塑造这样一个通俗易懂的美女典型是为了形容宝玉的恩爱妻子吗?你们应该仔细领悟作者的审美观,更应该仔细分析作者审美观与贾宝玉审美观的区别,别把宝玉的审美观当作者的审美观。从严格意义上讲,富贵中的贾宝玉信仰的是浪漫主义的审美观,也就是欣赏审美的最高层次[病态美]和次高层次[矫情美],对于审美的正常层次[含蓄美]倒并不太感兴趣,至于审美的一般层次[通俗美]就更毋须关注了;而落魄后的作者已经被现实打得贫困潦倒,没有条件更没有心思欣赏[病态美][矫情美]了,但无论如何他的文化底蕴远高于一般民众,终究不愿意把过于一般的[通俗美]当高级美来欣赏,于是就只有在[大无可如何之日]里回味[含蓄美]了。他越回味就越觉得[含蓄美]才是真正的美、越反思越觉得[病态美]不及[含蓄美],这一点是如今的评论者无论如何无法理解的,他们虽不是锦衣纨绔饫甘餍美,但也不是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欣赏[病态美][矫情美]的兴趣和能力还是有的,有人还以欣赏[通俗美]作为自己深入生活贴近民众的标志,因此他们很容易理解宝玉的审美观,却不注意研究不同于宝玉审美观的作者审美观,还直接把宝玉的审美观当作者的审美观,这样怎么能完整体悟石头记的其中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