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构思这样一回绝妙文字并不需要真的[因曾历过一番类似书中的太虚幻梦之后],但却必须真的[曾历过一番类似书中宝玉人生真实梦幻经历之后],否则任作者才情再高、天资再聪明,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如今的评论总是惊叹作者创作艺术之高妙,却不去考虑作者生活经历之复杂,更不去考虑石头记创作所依据的生活素材之复杂、家庭背景之复杂,尤其不肯深论此书创作时的历史背景之精心动魄,这怎么可能体会到石头记的其中味呢?偶尔遇到象胡适那样的大家,也是浅尝即止、不肯深究。象蔡元培周汝昌等大家又刻错了记号、跳错了位置。刘心武更是顺着刻错了的记号大胆发挥下去,弄出些宫廷政变误导读者,这叫我在情根峰下如何安卧呢?
回头再给第五回做小结。首先必须弄清这是作者杜撰的幻梦,刘心武是学过科学的人,居然连这太虚幻境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也不肯承认,把幻梦中的可卿当实事中的秦氏,忘记了太虚幻境又虚又幻、根本是实事的缩影和美化。既然宝玉在后面的正文里终究要有[美中不足]的乐事,那这种乐事就必须在这缩影中有所反映,只是美化成[兼而有之、美而又足]的幻梦而已。实事中的宝玉根本不可能真做这种幻梦,秦氏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处与他发生关系。刘心武一会儿把梦说成真、把仙说成凡,一会儿又把真当成梦、把凡当成仙,完全混淆了真、假、有、无、仙、凡、梦、实的界限,任意跳来跳去。象这种只抓住假情节索隐宫闱秘事、不注意深论真情理的研红态度,是红学研究的主要障碍,必须先把这红学叶公揭穿,才能真正进入研红的正道,也才能真正理解这第五回。
要掌握第五回的入门诀窍,莫过于先理解[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入门对子。这对子明白告诉读者,如果把这一回的假梦当作真事,那么后面正文内容的真事就容易被当成假事了,如果把这里的无当作有,那后文的有也会被当作无,刘心武就是这样不幸被作者言中的。他不但把秦氏悲剧的假当成了真,而且把宝钗悲剧的真也当成了假;把元春悲剧的无也当成了有,把凤姐悲剧的有也视为无,整个弄拧了。这如何解出其中味?
再一个关键是一定要站得高、看得远。刘心武只看到曹家这小圈子,认为书中的贾府只是曹家的复制品,而且分亳不差,殊不知书中的贾府是假事,不等于曹家的真事,作者不但为了逃避文字狱而弄得真假不分,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是光为了避祸才把曹家写成贾府,而是为隐寓皇家才创作一个贾府的,贾府既不等于皇家、更不等于曹家。这些话我在前面说过多少遍了,再用到这里你们也听烦了,但请想想,警幻为何自称[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为何说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过去未来]?这难道是套话吗?曹家并没有出贵妃,大清也没出过另一个杨贵妃,这是有史料可查的。那作者为什么要创作个元春艺术形象呢?自古的女儿悲剧以四大美女为最,而书中的黛玉悲剧象西施悲剧、元春悲剧象杨妃悲剧、探春悲剧象昭君悲剧,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曹家有这样一模一样的实事吗?你们仔细总结一下,这钗黛湘妙恰巧无父可从、元迎探惜又恰巧从夫无着、凤秦也恰巧为夫所弃、李纨更是从子无望,而巧姐悲剧其实只是凤姐悲剧的延伸,怎么这[三从四德]女子悲剧都在书中全备、上中下三层女子悲剧也在书中全备、钗妙惜悲剧又说明儒释道三教也不是女儿的避风港,却叫女儿们向何方寻找出路呢?在曹家的实事中真是这样天下的各式女儿悲剧俱全吗?如果不是,那么作者创作这[天上人间诸悲全备]的[大观园]为了什么?他这样构思是为了把[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悲剧全概括在内啊!
石呆子:石头记正是从[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悲剧]的共性着手、从几千年来正邪互争丑剧的普遍性着眼深论其事体情理的。从这一点讲,它既包括曹家悲剧、又不是单指曹家悲剧,既包括康雍间争储争位丑剧、又不是直接单指康雍间争储争位丑剧,说书中贾府某人即曹家某人、但又与此人不尽相同,说这贾府某人不是曹家某人、但贾府某人身上分明有曹家某人的影子,说书中贾府即曹家、但又与曹家不尽相同、说这贾府不是曹家、但贾府分明有曹家的影子。于是只好套用脂批:[妙!“赤眉”“黄巾”两时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明某赤某黄。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改一下就成了[妙!“曹家”“皇家”两类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明某曹某皇。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再把曹家的曹荣父子二人套进去,就成了[妙!“曹荣”“曹雪芹”两代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假事,非特历历指明某荣某雪芹。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还把马氏的悲剧套进去,就成了[妙!“宝钗”“李纨”两时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假事,非特历历指明某钗某纨、某婚前马氏、某守寡马氏。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以此类推、不一而足。
更重要的是,这还不单单是[为混人也],作者本来就是叫你们别拘拘于曹家某具体生活原型,本来就叫你们别拘拘于曹家皇家,[盖云不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明某某],他是指普天下过去未来所有的大族人家。这样不但可以迥避具体针对某人的指责和追究,更重要的是[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这才是石头记的最终目的!作者深知,随着时光的推移,[朝代年纪,地舆邦国]会逐渐失落无考,石头记必须脱离可考的[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单独存在,读者必须在[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的前提下也能体会到石头记真味。而且他本来就没[拘拘于朝代年纪,地舆邦国],本来就[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所以干脆更改[地舆邦国]、抹去[朝代年纪],其用意不仅是[为混人也],更是为促使读者根本不去考证索隐[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只深论其普遍的永存的[事体情理]啊!这样看刘心武的红学与曹学,就可以看出其要害了,他就是[不过只取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具体情节罢了,又何必拘拘于事体情理哉!]
石呆子:而作者正因为[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才将[朝代年纪,地舆邦国]故意[失落无考]的,他根本不拘拘于曹家一家的利害得失,不拘拘于自己个人和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的悲剧,甚至也不拘拘于康雍一朝一代的风云变幻,他是从“开辟鸿蒙……”就求索起,从共颛互争就深论起,从女娲造人、女娲补天就赞叹起啊!你这[谁为种情?]问得好,也启发了我。作者问[谁为情种?]有什么意义?难道读者不知道贾宝玉就是情痴情种?不,他是在问开天辟地以来,是谁种下了这悲情的种子啊!这等于是[种情]嘛。这里的[情]决不是仅指爱情,而是指女性从女儿到女人再到母亲直到生命终结、这一整个经历中的种种不幸造成她们的情感波动和创伤啊!言情小说都说是男性在女性身上播下了爱情的种子,于是大言不惭地自诩为[情种],似乎是他们给女性带来了爱情的幸福。其实说到根底,他们是在播下新生命的种子呀,女人们不只是感受了播种时的快感,更重要的是从此就承担起生育哺育养育教育新生命的重任、承受起从这往后几十年的风雨坎坷、得忍受并战胜所有的困难和打击啊,由此产生的喜怒哀乐悲愁苦感情波折千倍万倍于交配瞬间的快感啊!有几个男性能体谅到女性的这种感情负债?可以这样说,男人如果对种下的感情不负责任,那就不是[种情]、而是种祸了!是种下了产生喜怒哀乐悲愁苦种种悲情的祸根啊!女性的悲剧就从这[种情]开始了。就以曹荣为例,他在马氏身上种下了情,但很快就病死了,马氏从此就开始了几十年的悲剧人生了,她从曹荣那儿得到的快感很快消失,伴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苦难,这是[种情]吗?对于马氏而言这是种祸啊!当然这不能怪曹荣自己,那我们就举个最原始的例子:都知道女娲造人,但仅凭女娲一个女人是造不出来的,还必须有共工或颛顸之中的一个男人播下新生命的种子。照写言情小说的文人说来,就是播下了爱情的种子,照生命科学说来,就是播下了新生命的种子,可照我说来,就是播下了悲情的种子。因为这共工与颛顸播下种子后不是用甘露浇灌女人这土地,而是为了这土地争夺起来了,为了这新生命的归属于谁打起来了,而且打得[天柱折、地维缺],[天倾于西北、地不满东南],给女娲和新生命们造成天塌地陷的大灾祸,这是播种幸福吗?这是播种爱情吗?这是播种悲情啊!女娲们不得不尽力补这被共颛互争弄塌了的天,因为她们不得不替新生命撑起这摇摇欲坠的苍天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