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呆子:再看下一曲:[第八支•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这是咏叹迎春的。我还是忠告你们在解判词时的那个意思,迎春的悲剧首先是她的父母造成的,然后才是她的中山狼禽兽丈夫造成的,只是由于作者拘于纲常伦理、不便直接痛骂自己的叔祖,这才把满腔悲愤发泄在孙绍祖身上的。但作者借迎春悲剧痛骂中山狼这无情兽也是有其生活基础的,遭抄家大祸后的作者对类似的中山狼体会犹深,好多早年作为落水狗曾得到过曹家庇护的大官,在曹家被抄后都暴露出中山狼的丑恶嘴脸,不但欺凌曹家失势的弱女,而且欺侮作者母子!在红学评论中常常提及的曹寅女婿纳尔苏郡王就是这样一个代表!人们在历来的曹学中都愿意把纳尔苏郡王看作曹家继康熙皇帝之后的主要靠山,因为作者在书中不敢明写康熙皇帝是曹家靠山、曹家是遭雍正抄家而彻底败落的,而是用元春这皇妃来取代康熙皇帝作曹家靠山,然后又隐瞒了朝代年纪地舆邦国,人们就渐渐怀疑书中贾府是否是以康熙末年的曹家为生活原型了,而认为由于曹家有纳尔苏郡王王妃这新靠山,不至于一下子沦落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的地步,起码会维持相对稳定的家庭生活,所以认为纳尔苏郡王王妃曹佳氏就是元春的生活原型。后来由于对曹雪芹生卒年月的考定发生争论,周汝昌根据[懋斋诗钞]中的[四十年华]提出[曹雪芹只活了三十九岁、是曹頫的儿子]这一新观点,认为曹家到北京后在乾隆元年又兴盛起来了,而且在北京重建宁荣二府、再续繁华盛景,直到乾隆三年才因受弘皙逆案牵连而再次被抄、彻底败落。这个新论引起红学界极大的波澜,他把曹学由康熙末年雍正初年推后到乾隆初年到三年,把石头记与康雍争储争位风波基本割裂开来、与乾隆三年的弘皙逆案挂起钩来,在这里且先不要议论这新论的功过是非,这一新论的依据之一就是曹寅的长女曹佳氏嫁给了纳尔苏郡王,曹家回京后有郡王这靠山,当然不至于彻底败落,甚至还恢复了在南京时的盛景。由此可见这纳尔苏郡王王妃对于曹学很重要,对于周汝昌刘心武的乾隆曹学更重要。但是如果这纳尔苏郡王也象书中的孙绍祖这样,是个[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那这曹家就要象甄士隐投靠封肃那样彻底完蛋了!又何谈在乾隆初年再次兴盛、在乾隆三年再次被抄家?
说这些一般人不相信,他们总是把这纳尔苏郡王当曹家的大救星,却没想到这纳尔苏郡王更是曹家的大灾星,正是由于这条中山狼、这个无情兽,才决定了曹家回京后永无出头之日的,这就是作者在有关迎春的判词和仙曲中痛骂孙绍祖的根本原因---这孙绍祖就隐寓纳尔苏郡王啊。这纳尔苏郡王当日是因为康熙皇帝指婚才娶了曹佳氏的,如今康煦熙皇帝死了,曹家又被雍正抄家了,既然如此,他还会巴结曹家吗?还会把曹佳氏当人吗?当然是[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了。
红疯子:原来这迎春悲剧的背后还有借孙绍祖丑剧隐寓纳尔苏郡王虐待曹佳氏的故事,不知道你这呆子说的是真还是假,也没法找曹雪芹问个究竟。从史料看来,曹佳氏出嫁后不止活了一年,显然与迎春悲剧不完全相同,但可以不必拘拘于你这呆话的具体情节,且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只是从书中暗示的种种[瞬息间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看来,抄家大祸后显然是越高贵的血缘越亲近的越受过恩的就越翻脸不认人、对落难宝玉雪上加霜,越低贱的越隔得远的越没受过多大恩、甚至还遭过责罚的反而越主动出手救助、给遭祸的宝玉雪中送炭。咱在前面就议论过了,八十回以后全是象封肃卜世仁那样的狠舅奸兄蔑弃宝玉,而象刘姥姥茜雪小红袭人等则不计前嫌送衣送食,宝玉正是从这众须眉与诸裙钗截然相反的对比映衬中,才明白了[低贱者最重情、高贵者最无情]这事体情理的。不管孙绍祖是不是以纳尔苏郡王为生活原型,现实中的纳尔苏郡王决不可能庇护抄家后的曹家到在北京重建宁荣二府的程度,倒是曹寅的大女儿曹佳氏不但不可能象元春那样荫护曹家、只怕她还会象迎春那样受虐而死,这从红楼梦的悲剧总体倾向上完全可以推断出来。还是少追究这些具体情节、多总结其事体情理吧。
石呆子:且看下一曲:[第九支•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是议论惜春的。我在前面惜春的判词中说过,惜春悲剧是宁府那种肮脏家风逼成的、是那种人言可畏、舆论杀人的环境造成的,既然尤三姐只能以自尽表明自己的心迹,那惜春也只能以出家来逃避东府的臭名声。因此她的出家客观因素为主、主观性格为次。这里无需对曲中的具体描述做更详细的解释,因为大家也基本能看得出其中意思。只是还需把前面妙玉判词中的[云空未必空]一句拿到这里来再解释一下。妙玉和惜春都是遁入空门,这句话在她俩身上还是有共性的。一般都认为妙玉判词中的[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是说妙玉好洁成癖,但实际上内心深处还有杂念,并不完全洁净,她自称看空一切,但实际上并没有彻底看空一切,所以判词说妙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程高续书中就说妙玉动了凡心、思念宝玉,于是这句判词成了讽刺妙玉修行不够彻底、心怀私情的证据,似乎她如果修行彻底、毫无杂念就不至于遭劫,遭劫后的惨剧也应怪她自己六根不净、故有此劫,如此说来妙玉悲剧完全怪她自己了。可是我在这里却要替妙玉鸣冤,这[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并不是指妙玉的心灵深处未必全洁全空,而是指佛教道教的修行环境事实上[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佛道的修行场所又称[净室],可见是洁净之地,但这些洁净之地[欲洁何曾洁]呢?佛教道教又自称四大皆空,这就是云空,可是从全书正文内容中的王道士张道士净虚女尼等佛道重要人物看来,他们的净室[何曾净]?他们在口口声声云空是不是[未必空]?妙玉和惜春遁入的空门都是这些世俗的道庵尼庵,那里面确实既不洁也不空,充满了尘世间的尔虞我诈,妙玉想找个洁净的地方,可这地方[何曾洁?]妙玉的师父口口声声四大皆空,她自己又是不是真[空]?要不是贾府建个大观园拢翠庵把她保护起来,这浊世早就不让她洁不让她空下去了。从本质上讲,佛教道教也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它们脱离不了这肮脏的社会环境,顶多只能追求内心的自我洁净、自我看空罢了,在那浊世里不可能有一块净土,也不可能有个永远与世隔绝的空间的。妙玉和惜春遁入这不空的空门、寻找这不洁的净地,当然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了,不是她们自己不全洁,而是这浊世不让她们洁到底,不是她们不真空,而是这浊世没有真空啊!因此她们的遁入空门依然是悲剧、依然逃不脱现实造成的悲剧,佛教道教也不是万能的,也战胜不了现实,也挡不住现实对这些好女儿的迫Hai啊!为什么还要把责任推给这些无辜的好女儿,说她们没有全洁、没有全空呢?这不是求全责备吗?
石呆子:现在再来看惜春的曲词,就知道这并不是在号召女儿们皈依佛教道教、遁入空门,而是说这遁入空门行为本身就是悲剧,不过因为惜春遁入空门后却躲过了贾府抄家悲剧,于是人们似乎以为遁入空门能避免更大的悲剧,也不失为逃避现实的好方法,其实作者在前面已经用妙玉悲剧说明浊世只有[不空的空门、不洁的净地],决没有完全与世隔绝的空间、绝对的净土,作者既然把惜春列在“薄命簿”中,当然不是说这是善举善剧了,而是悲举悲剧了。请看:[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元迎探三个姐姐都遭悲剧了,她们也曾桃红柳绿,可眼下又[待如何?]惜春自己还不赶快认清现实、自寻出路?于是她[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只好打破想学三个姐姐[桃红柳绿]的幻想,寻找那空门中的[清淡天和]。请注意,惜春并不是想成佛成仙,只是想找个[清淡天和]与世无争的去处躲避现实中的纷扰而已,这与诚心皈依佛教是有区别的。[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这就表明作者并不赞成惜春遁入空门,[说什么]三个字就是表明作者早就看破了佛教道教的骗人鬼话,[到头谁见把秋捱过?]反问得好,想妙玉师父和净虚老尼只能骗骗妙玉惜春和芳官这些年轻不知世事的女儿,若遇到作者母子俩这样的高人通人哲人,定经不起这一反问。[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活描出一幅[好了歌注图]、[正邪互斗图]、[虎兕争锋图]啊![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对惜春而言,就是暗喻贾府即将到来的内忧外患会导致天塌地陷,这样的生关死劫能用什么方法躲避呢?[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这[闻说道]三个字极具讽刺意味,[西方宝树]即佛教中的菩提树,是佛教中佛祖的象征,因佛教诞生于印度,佛祖诞生于菩提树下,所以说是[西方宝树]。[上结着长生果,]佛教中人都宣扬西方极乐世界,只有皈依佛祖才能进入天国,而进入天国、拜在菩提树下可使人永脱苦海、长生不老,作者一语道破天机:这只是传闻而已,谁亲眼看见过?从这一系列的诘问可以看出,作者根本不相信佛教,他对惜春的遁入空门提出很多疑问,认为佛教道教的一套根本不能避免共颛互斗造成的塌天大祸,根本庇护不了皈依佛祖的弱女儿们,佛法根本不是无边,佛祖阻止不了共颛互斗,神仙也只会感叹[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神力更是骗人,别相信这些麻痹人们的佛语神言,妙玉已经上当了,惜春如今又上当了,普天下的女儿们,你们可不要象妙玉惜春这样轻易相信这[闻说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