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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谈红楼梦
疯谈之六十五
发布日期:2019-08-01 10:11:23

宝钗作为一个弱女子面对这无情无义的现实,她也只好以无可奈何的[无情]来忍受,终不能象林黛玉那样自己沉湎于惨痛的感情摧残中吧,况且她一生总是用合理的指望激励自己勉力补天的。少年在家时丧父,她指望哥哥能撑起家业,于是除了帮母亲料理家务外,还用进京备选的实际行动来帮助娘家;到贾府后更以缔结[金玉良缘]为己任,这又是指望未来的丈夫能支撑贾府并照应薛家,好不容易等到贾母逝世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孰不料又遭丧夫之痛,且不论贾宝玉是出家还是病死,这只是形式不同而已,她不得不守寡却是真实的内容,也就是说她指望丈夫又落空了;好在丈夫留下了遗腹子,她又只好指望儿子了,最可悲的是这残酷无情的现实竟连这最后的指望也要打破,她吃尽千辛万苦抚养大了的儿子又被毁灭了!且不论这儿子是被抄家大祸毁灭的,还是熬过了抄家大祸成为大官后象贾雨村第一次被罢官那样毁灭的,总之他是在宝钗中年时惨遭大祸的。这最后的灾难终于让宝钗彻底绝望了,靠父靠哥靠不上,靠丈夫又靠不上,最后连儿孙也靠不上,这对于一个无论怎样坚强怎样通达的女子来讲,都是无法承受的天塌地陷般灾难、实在太残酷无情了!

 

这些无情无义的共颛们造成的残酷无情的现实悲剧,如果是施于贾宝玉这样一个[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的纨绔子弟身上,还可以说是[因我不肖,罪固不能免,]或者施于珍琏环蓉蟠这样的须眉浊物身上,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实在要施于林黛玉睛雯等反对封建礼教的裙钗身上,也有个不服封建管制的理由,但如今是施于一个处处模范遵守封建礼教、带头服从封建管制的极标准极完美的好裙钗身上,这就太不公平了。宝钗是这样模范地认识现实适应现实遵从现实,达到了对自己[无情无欲]的高度,真正做到了孔子说的[克己复礼是为仁]。当然宝钗不会是为了孔子所说的[仁],而是为了现实中对母亲对哥哥对姨娘对弟妹对丈夫对儿子的仁爱之心!这样一个完美的典型形象,怎么舍得摧残、舍得毁灭呢?

 

由此咱们就不应该是检讨宝钗的无情了,而应该声讨现实的残酷无情了。如果说宝钗丧父只是现实对她的初步打击,促成了她性格的无情化,那么丧夫则是现实进一步更沉重的打击,但这仍是她无情的性格可以承受的,因为这两个打击程度虽有大小不同,可是性质差不多,都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都是老子庄子指出的自然界的客观打击,都在人们可忍受的七情波动范围内。宝钗既然能控制自己的七情,当然能忍受这自然界突发性的打击了,说到底不过是以主观的无情应对客观的无情罢了。可是宝钗的丧子之灾却不是普通的自然界生老病死的无情打击,而是南直召祸引起的葫芦庙大火,这葫芦提式的大祸[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只可怜贾家就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这就是共颛之争造成的天塌地陷般的灾难,她最后的唯一指望------遗腹子虽长大成人、做了大官,但能躲得过这[虎兕相逢]造成的塌天大祸吗?这可不象丧父丧夫那样仅仅是[旦夕祸福、不测风云]啊,这大祸一下子把宝钗的命根子[真宝玉]夺走了,把她一家从天堂堕入地狱、从[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打回到[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之时,此时咱们还有必要拘拘于[这遗腹子是病死还是罢官杀头、是子荣母贵后宝钗死了还是宝钗看着儿子刚做了大官就夭亡而中年丧子]这些具体情节吗?离了[真宝玉]宝钗就彻底绝望了,有儿子跟没儿子都是一样,是致命的打击,她纵有天大的忍耐也经不住这现实残酷无情的打击啊!

 

由此咱总结出宝钗悲剧的根源,她的悲剧不是失去丈夫造成的,也不是失去儿子造成的,而是失去真宝玉造成的。她的悲剧与妙玉的悲剧凤姐的悲剧元春的悲剧异曲同工,都是失去真宝玉庇护的悲剧。美女们无论她们多美丽、多有才干、多高贵、多无情,没有真宝玉的庇护就必然要遭到悲剧。但是她们既然美丽也就必然要与宝玉连系起来,所以围绕争宝玉发生的共颛之争虎兕之争也就必然要连累她们,因为她们靠猴王最近,靠共颛最近,靠天堂最近,那共颛之争造成的塌天大祸也就首先砸毁她们,这就是从西施杨妃貂蝉到黛玉元春凤姐再到宝钗都是极凄惨悲剧的根源。所以书中说:[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美丽]成了她们的罪过!这就叫[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样看来宝钗是成亦宝玉败亦宝玉,这宝玉既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也是世上最坏的东西,这就是宝玉的两面性。从正面看,宝钗只要不离开真宝玉,死了父亲可以指望找个好丈夫,死了丈夫可以指望儿子,死了儿子还可以指望过继儿子。可从反面看,一旦离开真宝玉,有父亲也等于没父亲,有丈夫也等于没丈夫,有儿子也等于没儿子,正是由于有了宝玉就有了一切,所以人们为了争夺宝玉才不顾一切,所以最终宝玉才会毁灭一切!宝钗这样一个通人,也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她对于现实的残酷无情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对于无论是秦可卿之死还是金钏之死尤三姐之死甚至香菱之死黛玉之死,她都能想得开看得破,她认为这是残酷无情的现实中难免的事,只能淡然以对,若因之就七情勃发愤怨不平,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徒然伤身误事,甚至招致更大的灾祸,这就是她尽可能压抑自己的感情,表面上看来是冷酷无情的原因。

 

宝钗持老子庄子朴素唯物的处世观,她认为精神要绝对服从于物质、理想要绝对服从于现实,存在就证明合理!人只能适应现实,绝不能对抗现实,这就是她之所以不反对封建礼教、理治、制度的根本出发点。由此咱们就能理解她的无情并不是没有感情,其实是为了适应现实社会的残酷无情。当然,实事求是地讲,宝钗的无情不单纯是哲人的无情,也夹着商人功利主义的无情,甚至也掺进了官人的无情。她作为商人的后代,是功利至上、实惠至上,对于任何理论都是用而不信,只以利益为唯一考量。这在文人看起来当然是庸俗、虚伪了,但当时的现实更庸俗更虚伪,中国的资产阶级只能以庸俗虚伪来应对这现实的庸俗虚伪,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无可非议的。她同时又是官商家庭出生,又学会了官人的冷酷无情,对于官而言,维护当前的制度、维护他们的地位是头等大事,对于象睛雯尤三姐金钏儿这些有反抗倾向的烈性女子当然丝毫不能怜悯,就是对于林黛玉香菱这样的弱女子也不应寄予过多的同情,这是他们的社会地位决定的,是官与民的现实社会关系决定的,宝钗既然把自己归类于官人阶层,既然立志在官人家庭中施展才华实现价值,当然要用官人的冷酷无情对待这些悲剧了。不象贾宝玉虽然作为官宦人家的接班人,却用文人的多情对待这些悲剧,这是现实不允许、自身的社会地位不允许的。可见宝钗的无情比宝玉的多情更实事求是,更符合利益、立场、地位、现实,符合进化论。

宝钗的无情完全符合了现实的要求、她适应了正常的现实,那么现实是不是就给了她相应的回报呢?结果恰恰相反,现实不但没有给她相应的回报,而且[以恶报徳],把这最完美的典型也彻底毁灭了,这实在太残酷无情了!文人们总是用祝英台、崔莺莺这些反抗封建礼教的悲剧来控诉封建礼教的残酷无情,殊不知这样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因为这些女子反抗封建礼教,本来就应该受到封建礼教的惩罚,她们的结局既可以被文人用来反对封建礼教,也可以被官人用来维护封建礼教,这就说明这些典型并不是最有说服力的最完美的典型,称不上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悲剧。比如林黛玉的悲剧就是[莫怨东风当自嗟],她自己也是有主观责任的,那么用这个悲剧来控诉封建礼教就不太令人信服。同样睛雯金钏儿尤三姐的悲剧用来控诉封建礼教也说服力不足,维护封建礼教的人可以辩解说[谁叫她们反对封建礼教的?难道只许她们反抗、不许封建礼教惩罚反抗?]但宝钗的悲剧就是最完美最典型的悲剧了,用这种悲剧来反对封建礼教是最有说服力的了,宝钗是叫[孔,孟,董,韩,周,程,张,朱]都无法为封建礼教辩护的最典型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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